那我?
你看着就好,若是不忍看,便蒙住自己的双眼。
许悠悠深呼吸,只能如此了。
许悠悠!少年裴栖寒寻着踪迹过来,他手上拿着惊鲵剑,独行过来,因着受伤的双腿忍耐前行,而过说话的时候也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意思。
我又何必怪你,你早已和我说了你的答案。少年见着这幅情景忍不住内心发酸,即使许悠悠早已在自己的言行之后告知她,她要回去,他也总是心存侥幸。
许悠悠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小裴,我我必须回去。
长痛不如短痛,她只好背过身,选择无视接下来的一切。
许悠悠,你给我的,都是假的。少年恍若是在诉说着临终前最后的遗言。
耳边只有一阵风,裴栖寒身上的清寒香气贴过来,他封住她的听觉,树上的叶子悠扬地从枝上坠下来,东飘飘,西转转,最后落到她脚边。
脚步声由远及近,恢复听觉许悠悠声音都在打着颤,她仍就是不敢睁开眼睛看,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说:你好像杀了一个人。
他师兄,我有一点难受。她睁开眼,不敢回望。
裴栖寒绕身到她跟前,我们可以走出往生魇了。
那他?
裴栖寒道:他只我的记忆。
他的记忆借由他的一半魂魄诞生出了意识,如今他取回自己的魂魄,扭曲的记忆开始复原,裴栖寒十六岁的记忆中不会有一个许悠悠出现。
十五岁的他,不会遇见一个若隐若现的神女,不会有人告诉他:你不是一个复仇工具,你不是一个人。更不会在心里埋下一个懵懂的,魂牵梦绕的种子。
十六岁的他,遭遇背叛,不会有人抓着告诉他:小心邵云程,也不会有人为他难过流泪。生死一线,他在山崖底下独自熬过二十天,中途不会遇见帮他的绿衣女子。回到宗门,在东荣殿,在一众人等的注视下受笞,也不会有个女子扑在他身前为他抵挡鞭罚。
在他恨的咬牙切齿的时候,也不会有一个温暖的怀抱。
诚如少年所说,这一些都是假的。
虽然十六岁的裴栖寒不曾经历过这些,但二十岁的裴栖寒却会拥有这个珍贵的回忆。
你能抱抱我吗?许悠悠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侧颈上的牙印消失,最后在这个世上也没有了少年留下的印记。
与十六岁的裴栖寒相遇,对他们而言只是一场为了弥补遗憾的美梦而已。
裴栖寒抱住她,她轻声啜泣,遗憾永远镂刻于心。
许悠悠在裴栖寒身侧醒来,他们已经从往生魇回到现实世界。
师兄!见裴栖寒醒来,半直起身,而她还贪恋着他怀抱的温暖,便借由两人脱困之喜搂住他的脖子将他抱住。
没事了。裴栖寒抚摸着她的黑发,柔声安慰。
遗憾无法弥补,但心确实贴在了一起。
许悠悠脸上泪痕犹在,她的视线缓缓转移看向裴栖寒的腿,你的伤,没有好全是不是?
所以他才会在阴雨天的时候走得很慢,所以才会着急回铜临。
暗室内的湿气越发的重,墙角的砖上挂着水珠,想来江邑的暴雨已经落下了。可是,他却为了她留了下来,这么一想她更难过了。
裴栖寒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掌心挨着她的脸颊,用指腹抹去她的眼泪,怎么这么爱哭?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她倔强道。
裴栖寒着实是不想再回忆那段过去,忽而当记忆在他眼前上演的时候,他也尽可能的避开,眼不见为净。
陆息阻止他取邵云程的性命之后,他确实是为了赌气不再接受治疗,陆息寻回的龙骨被他用离火焚毁。
他这举动自然是惹到陆息大怒,免不了又一顿鞭笞。腿伤治到一半,他再不肯配合,就连陆息用鞭子在他脊背上抽出的鞭伤,他也再不肯好生涂药,更别提依照陆息的教导修习,提升修为。
他的修为便是在这一刻停滞的。
邵云程在陆息的扶持之下在铜临山愈发如鱼得水,铜临山内关于他的谣言也是愈发的多,陆息置之不理,他视而不见。
他在轮椅上坐了小半年,待到十七,他悟出一门功法用以支撑他平日里双腿的行走,他砸毁轮椅,在朔雪居设下结界,任何人不可进入。治标不治本,只是每到阴雨天气他的腿疾便会发作。
也好,疼痛会使得他永远的记住仇恨。
在能够稳定行走之后,他于某个月色皎洁的离开铜临,结果便是天罚发作,他遇见一伙匪徒,被人关在密室之内割腕取血。
陆息说:他永远也离开不了铜临山,他的命是和万山界栓在一起的。
也许他说得对。
不被祝福的诞生,赐予诅咒惩戒的躯体,他这一辈子也无法逃开他的宿命。
十七岁过后,他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再也无法接受旁人的靠近。
所以,他一开始抗拒她,更是不止一次的怀疑许悠悠,怀疑她的接近带有目的。没有无缘无故的关切与好意,人,总是会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的,譬如陆息,譬如邵云程,譬如那些匪徒。
许悠悠,只有她和他们不一样。
故而他曾不止一次向她索要承诺,承诺她不会欺骗,不会背叛他,她现在已经成为了他心里的一根弦。
倘若真有一天,许悠悠违背了她的诺言,他会毫不犹豫的杀掉她,杀掉所有伤害过他的人。
确实没有痊愈。裴栖寒听见自己的声音,他近乎痴迷地盯着她瞧,享受着她眸中令他愉悦的关切。
陆息之前的话,许悠悠听见过,治愈裴栖寒需要东阜海里的的龙骨,她鼓起信心,一手搭在他的膝盖上,眼波流转,师兄,我带着你,我们一起去找龙骨好不好?
她希望裴栖寒是一个健健康康的人,是一个不会被伤痛折磨得健全的人。
裴栖寒陷入沉默,许悠悠抢答道: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她一字一句,郑重地在他面前说道:你要和我一起去东阜海找龙骨治愈腿疾,就这么说定了,你不许拒绝我。
不知想到什么,裴栖寒笑出声,凝神看着她,道一声好。
只有她在身边,治愈腿疾才有意义。
不远处,容恕也从昏迷中醒来。
他迷糊着,发生了什么事?
许悠悠率先站起身,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容见俞他们肯定已经逃远了。容恕,你快去通知方穆。
容恕:敢情我成跑腿的了?
许悠悠:人命关天,什么跑腿不跑腿的,你赶紧去。
那你们呢?要出去追人?容恕问。
不,许悠悠弯身将裴栖寒扶起,显然他还没有虚弱到这个地步,但她就是对他格外关照。
我们要先回客栈整顿。她说。
容恕瞥了一眼裴栖寒,他的脸色确实是有些苍白,便点头道:行,事情交给我,你们先回客栈。
他行动很迅速,说完话就带着小桃离开了暗室。
许悠悠搀扶着他的胳膊,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前走,裴栖寒倒被她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弄得啼笑皆非,他说:我还没有虚弱到这个地步。
不行不行不行,我就要扶着你慢慢走。她急忙道,天知道她在那镜中看见他被犀怪所伤时的心情,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没有一个人愿意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受伤。
她既然不嫌麻烦,裴栖寒也乐得和她挨在一起,两人走出暗室,滂沱大雨倾泻,许悠悠松开裴栖寒的臂膀,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腰看,不时还想用手臂丈量。
在做什么?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