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对裴栖寒说着话,像是在交代自己的遗言。他们交情并不深,很多时候都只能算是许悠悠一厢情愿,所以她在低哑地说着自己的愿望发泄情绪时也没想过会得到他的回应。更多的,她只是在抱怨裴栖寒对她的冷情,临死前她总得发泄一下自己积压多时的情绪。
师兄,我们这回也算是同生共死了。等到下辈子的时候,你能不能对我好点许悠悠说道这里剧烈地咳了起来,嘴里像是有咳不完的血。她的头很晕,说话时几度中断,她自己也知道按照她那喜欢嘀咕的性子,肚子里一大堆掏心窝子的话是说不完了,她就只能趁着自己还清醒,捡些重要的话说给他听。
其实,哪有什么重要的话。重来一回,她还是她,可裴栖寒却不是现在的裴栖寒。她会回到两人初见时,再次直面裴栖寒的冷脸。
她吸一口气,用手抹着自己嘴边的血,算了,反正你也不喜欢我。
许悠悠说得话,裴栖寒很大一部分都没有听清楚。她虚弱至极,还能开口说话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尽管如此,他没有打断她的话,而是任由她在自己的面前倾诉。因为,话虽含糊,可她眸中的悲凉戚色确是实实在在的,她眼角不断有泪在渗,渐逝的少女惹人心碎。
别睡。眼见许悠悠就要闭眼沉眠,他少见地开了口。
可是我好累,身上好疼。她抬着眼看他,泫然欲泣。
裴栖寒取下自己腰间的一个小荷包放在许悠悠手中,他异常冷静地对她道:打开,里面有丹药,吃下去。
许悠悠看了一眼,摇摇头说:师兄,我没力气了。
那个荷包她是知道的,在裴栖寒失忆的时候她曾经想打开它,但这里面设有禁制,她无能为力。她最初还猜测过这里面会不会是他发病后用来自救的丹药,没想到她只猜对了一半。
裴栖寒盯着她的脸,沉思一会,而后自己拆开荷包,从里面取出一粒金丹,他命令一般地对她说:张嘴。
许悠悠没想到他会亲自喂她药,心中多出一丝感动外还有不舍。眼看两人关系就要有所改变,她自己却要死了,她有些不甘心,于是哽咽将心里最柔软的一部分摊开给他看:师兄,我不想死。
她不想在这个转折点死去。
我知道。他这么回应她,话间只见他从小荷包里又拿出一粒丹药喂到她口中,他指导说:咽下去,聚灵运气。
大抵是人对生命的流逝都抱有这些许不忍,裴栖寒破天荒地安慰了她一句,会好的。
许悠悠睫羽上还挂着泪珠,她本就不是什么悲伤之人,现下听闻鼓励,竟还是来自裴栖寒的鼓励时,她重重地点了点头,鼻音绵重地回话:好。
末了,她提到问题的关键,可是师兄,我不会运气聚灵。
尽管裴栖寒没说话,许悠悠还是明显地感觉到了他溢于言表的无奈。
她没有天赋,在对付藤妖的时候才刚刚突破了练气一阶,聚灵运气之类的功法心术从来都没有人教授过她。见他似有为难的神色,她小心翼翼地问:那这样是不是没救了,我会浪费你的丹药么?
不会。裴栖寒答道。
强有力且源源不断地修为能吊住一个将死之人的命。一般的修士摄入金丹后,需聚灵运气将金丹中的修为吸收殆尽。可若是一个没有修为的或者说修为过于底下且不会心法的修士摄入妖丹后顶多是只能从其中吸收转化一小部分。所以,只要不断的摄入妖丹,最终的效果叠加起来也会和完全摄入一整个妖丹的效果所差无几。
裴栖寒将一颗又一颗的妖丹送入许悠悠口中,莫约给她喂到十来粒的时候,许悠悠按住了他的手。
因为她猛地注意道裴栖寒也同她一样虚弱。若是可以,他应该是以自己的灵力聚之为她引渡,可他似乎是连为她运气疗伤的修为都没了,不然他也不必如此浪费。
都给我了,那你呢?许悠悠直言问道:师兄,丹药你吃了么?为什么你脸色看着比之前更不好?
裴栖寒收回自己的手,淡淡道:我无事。
他有自己的骄傲,他从来不吃这东西,也无须依靠它。
许悠悠否定他的回答,摇头关切道:不对,你有事。你是不是还要去取森龙的妖丹?
那是我的任务,等你的伤有起色后立刻离开这里。裴栖寒几乎是不容置疑道。
嗯,好。她答应得干脆利落,反正她留下也是给裴栖寒拖后腿,只是她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他,师兄,你袋中剩下的药还够你撑过取到森龙妖丹结束吗?
裴栖寒收起他那空瘪的黑色小荷包,垂着眸子应了一句嗯。
这就好,师兄等我好了以后我会在铜临等你回来的。到时候我就要告诉全门派的弟子,告诉他们我裴师兄取下森龙妖丹的时候是有多威风。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晕眩感在许悠悠脑中一息冲上云霄,她额头上起了薄汗,像是被人架在炭火上炙烤。
我有些困了
低低的一语,说完她再次陷入昏睡中。
转眼已至次日清晨,吸收了十余枚精魅金丹的许悠悠竟然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甚至于连呼吸都变得十分虚弱。
奇怪至极,为什么这妖丹居然会对她没用?
*
亮色入眼,许悠悠昏昏沉沉的醒来,惊觉自己正躺在惊鲵剑上。她身侧,裴栖寒掐诀步行,她察觉到了他的步子是那样的缓慢。
她身上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她支起身子,故而她只得耷拉着身子睡卧在惊鲵剑的剑刃上。惊鲵剑升得不高,许悠悠吃力地抬起手,扯了扯裴栖寒的衣袖。
他扭头过来,许悠悠对他道:师兄,要不你放我下来吧。
她原以为自己再醒的时候,裴栖寒早已离开。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不算是丢下她,在她醒时他们早已道过别。只是裴栖寒居然会带着自己一块走,这令她意外。
毕竟,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许悠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于是她劝裴栖寒道:师兄,你随便找个安全的地方把我放下来就行。你要是等成功地取了龙丹,回到铜临再让师父来救我也行,或者你路途遇见其他师兄弟,就劳烦你告知他们一声,让他们临走的时候带上我。铜临的师兄们可喜欢我了,他们一定会答应的。
裴栖寒撤开她拉扯的手,目视前方,别吵。
可你带着我,没什么好处。许悠悠实在道。
裴栖寒侧目看她,附和道:你说的对。
但他仍旧没有要把她放下来的意思。
许悠悠一时心中感慨万千,心中生起一股暖流,只是她嘴角扬起的那抹笑意也随着她羸劣的身体变得单薄起来,往日的明媚朝气去了大半。
她独自叨咕说:师兄,你这人真奇怪。从前我想跟着你的时候,你总想丢下我,心中我让你丢下我,你却执意要带上我。
她的声音细弱蚊蝇,但因为隔得近这话一字不差地落入了裴栖寒耳中。
少说些。他提醒,还能多活会。
我们是去要找森龙吗?许悠悠问。
嗯。
师兄,我们这回风雨同舟患难与共,都说患难见真情,看来是真的。她半是自豪半是肯定,但心中仍旧对裴栖寒的想法抱有疑问,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有关定义之类的话,裴栖寒从不轻易作答,或者说他不喜,不善。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缺,故而也什么都不需要。需要意味着交换,交换意味着代价,代价是伤害,他宁可自己什么都没有。
他不说话,许悠悠便自答:那肯定算的,从今以后我和师兄就是朋友了。
她总是热衷于同人交朋友,所以当她审视自己与裴栖寒的关系过后,她将他纳入朋友这个行列。朋友是双向的,她觉得裴栖寒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因为自己的冰山性格不愿意说而已。
朋友,多么美好的称呼,美好到令她能暂时将身体所忍受的痛楚抛在脑后。她热切而又富有活力地对裴栖寒讲着她的朋友宣言:我们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师兄以后若是遇见是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帮你的。
因为我们是朋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