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赶紧回家吧,今日不祥啊。”
一时之间惊扰了太平街为数不多的行人,众人各自匆忙地往家的方向跑,踢踢踏踏的声音与私语相混。
只是没让人跑多久,雨就哗地泼了下来,一下浇湿了地上的石板。
李重华淋了几滴雨,急急忙忙地撑开了伞,又往屋柱后头躲了躲,探着头往巫朝的方向看去。
“神医啊,你还不收了摊位回家?这香囊泡了雨还有用吗?”
行人劝阻了几句,却得巫朝摇头晃脑的大笑。“你们称为雨,我唤之为甘霖啊,天降甘霖,岂有躲的道理?岂有躲的道理!哈哈哈——”
雨越下越大,巫朝起身一脚踢翻了摆满了香囊的摊位,而后又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大包东西,撕开了油纸悉数泼在了地上,那竟是一堆药粉。
药粉融进雨水里,渗进石板中又被带着流走。被浸泡之后的香囊再也吸水不进,只得往外吐,吐出的药水也开始往四处漫。
骤雨急急,太平街染上了泛苦的药香。
第91章 【玖拾壹】临终绝笔
等到约莫一炷香之后,李重华才明白了巫朝的用意何为。
周围的宅院矮房当中传来了一阵阵惊恐的尖叫高呼声,而后有好些人冒着大雨跑了出来,但跑出来的又不止是人。
“救命,救命,有怪物啊!”
人皮傀儡紧随那些人其后,抽搐着往外面走,嘴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咕噜声。
青天白日,模样李重华就要见得比往常更清楚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巫朝的药起了效果,他们脸上的皮耷拉着,欲掉不掉,眼球高高地凸起,皮下还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腐臭的味道即使是大雨都没能冲走。
接着变故再生。
那些人皮傀儡不过是淋了小半会儿的雨,抽搐得愈发厉害,没能再往前走几步,忽而就软趴趴地往地上倒,仿若一滩烂泥般再也撑不起自己的身子,只能像一只肥厚的爬虫艰难地蠕动着。
可那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咕噜的声音愈来愈响,而后翻了一个身仰躺着,肚皮上下重重地起伏了几下,随后无数黑丑的蠕虫从他们的口鼻耳当中爬了出来,密密麻麻地铺了一身。
从院中逃出的人被这副场景给吓得不轻,嘴中稀里糊涂地说着些什么,又有捂着胸口呕吐的。
爬出的蠕虫也没能活多久,垂死地、痉挛般地抽动了几下,随后炸成了一滩滩的黑水,粘稠到雨水都冲不开,可腥臭的味道确实漫了一条街。
这就是李浔的用意了,让这些人皮傀儡逃无可逃,于众目睽睽之下暴露在百姓的眼前,届时就是上头的人想压,也无法堵住悠悠之口了。
李重华心中如此想着。
他忽而又见站在街上淋了好一会儿雨的巫朝,叉着腰哈哈地大笑了几声,接着拿起了自己写着硕大“神医”二字的幡条大步流星地往西街口走。凌乱的道袍被雨打湿贴在身上,一边走一边高唱着。
“问神医好,道神医妙,求个神医长生不老药。”
“说神医好,赞神医妙,神医不要金银要好觉。”
雨幕之中,巫朝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再也看不见。
“不要长生不老药,但求能睡个好觉。”李重华说着笑着,转了一圈手中的伞,挂在伞沿的水被甩了出去,划破雨幕串成了几道线,又随雨水坠落,归于尘泥。
他靠着无人在意的的屋檐,离开了这个地方。
而大理寺的衙役与东厂的番子又躲在另一边的檐下,正往这边匆匆忙忙地赶。
-
“公子,近来安好啊?”
甫一走出太平街,就在拐角之处被拦了下来。
那人正是许久未见的锦云阁掌柜柴源进,撑了一把描着富丽牡丹的油纸伞,身子却被淋湿了半边。
“好。”他应声笑了一下,往他人的屋檐下一站,将伞收起来甩了甩。“掌柜呢,可好?”
柴源进也随他一同站了进来,将伞开着丢在了檐下。“多谢公子惦念着,我倒是好啊,就是近日阁内生意见差,也不见九千岁与公子来照顾着呢。”
“开春了,是要做几件薄些的新衣,掌柜可有什么新鲜的样子?”
“收了几个新的、技艺精湛的绣娘,定能让九千岁与公子满意。”柴源进掏出怀中的锦帕摁了摁面上溅到的雨水。“她们绣的最漂亮的样子,公子猜猜是什么?”
李重华听着这话,侧着身子看向了柴源进,只顾带着笑,却并不说话。
柴源进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眼睛咕噜地转了几圈,颊边的长须一翘,自个儿说了出来。“是那蛟龙啊。那可是栩栩如生,仿若真龙在世。”
“嗨呀。”柴源进侧着头抬手在自己的嘴上拍了拍,“看我这话说的,蛟龙哪是龙啊!祸从口出、祸从口出,人年纪大了就糊涂了,这话也就是跟公子说说,要是教别人听见了,我这小命啊,就不保咯。”
“蛟龙不是龙吗?”李重华冷眼看着柴源进,又问。
柴源进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手,将锦帕塞回了袖中。“这蛟龙……自然也可以成龙。”说着,又指了指檐外昏黑的天。“此雷雨之天,扛过雷劫,便可成真龙。”
“雷劫。”李重华摊手接了一掌的雨水。“真龙几何,雷劫难渡。”
春三月的雨是冷的,兜在掌心就会产生几分密密麻麻的痛意,他产生了几分不耐,覆手倒空。
“只看眼前也好。”他又重新拿起了伞撑开,“柴掌柜,我瞧这雨要越下越大了,还是回去吧,以免染上风寒。”
语罢,他就打算撑伞离开,可又被身后的柴源进给叫住了。“公子。”
“怎得?”他停下了步子回身看去。
“柴某等着九千岁与公子来照料锦云阁的生意。”柴源进也弯腰捡起了自己的伞。“倘使公子有朝想通了,也可来寻柴某。”
李重华没应声,转身就走如了如瀑的雨幕中。
万人之上无人之巅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一粥一饭与一人相守便足矣。人心不足蛇吞象,要得越多失去的也会越多。
-
京都生了一种怪物,那怪物会藏匿在家家户户,平日里与常人无异,但发作起来却宛若走尸、理智全失,身上有腐臭之味,体内会流出恶臭的黑水。
大理寺、东厂抓了好几日,却仿佛怎么也抓不尽,无人知晓为何而生、也无人懂得如何根除。
后有人将此唤之为人皮傀儡。
一时之间京都风声鹤唳,太平街门可罗雀,再无往日的热闹景象。却又在大理寺衙役来抓异变的人皮傀儡之时,可听见妇人或孩童如丧考妣的哭喊嚎叫之声。
如此人人自危了好几日,城内忽而传起了一阵流言。
有人说此为天降不祥之兆,系为大晏命数已尽,故派阎罗恶鬼附身了大晏臣民,只等民尽兵卒之时即为大晏的覆国之日。
“今日早朝万岁爷发了好大一通的脾气,让我东厂务必找出散布谣言之者,当街斩首示众。”李浔长叹一声,又悠悠哉哉地拿了一颗枇杷,但手不巧,摆弄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完整地剥了皮。
李重华看着他满手汁水,无奈摇头,新拿了一颗开始细致地撕开了外层的皮。“那人皮傀儡他没说怎么做?”
“原本也是没什么打算的,如今倒是不得不做了。”李浔把自己剥的坑坑洼洼的枇杷塞进了嘴里,腮帮子鼓着,说话的时候就有些含糊不清。
他伸手让李浔将核吐在了他的掌心,又把自个儿剥得圆润的那一颗送到了李浔的嘴边。“如何做?什么时候做?”
看着送到了嘴边的枇杷,李浔面上扬起了几分得意之色,也不一口吃完,故作姿态地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
“还能怎么着,当然是让我们东厂做了。我早让司内带着人在城中晃了,等晃悠个一两日,一发察举了戚永贞,顺着他女儿戚春文的香囊,再加上赵磐……”话没说完,彼此都已是心知肚明,李浔神气地哼哼了几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