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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川西皱眉一拍桌子,恨铁不成钢道:“你下手怎么就没个轻重呢?那个昏过去的,可千千万万把命给留住了。”
陆宣一屁股坐进了椅子里,沉重地压迫出一声“吱”,不服地说道:“老季,什么叫我下手没个轻重,天地良心,老子还没出黑招呢!那俩死的,可不是我弄死的,是自尽的!”陆宣一拍大腿,“刚穿了琵琶骨,就嚼了舌头。”
他嘟囔着一抹脖颈后头的热汗,“夷人不是号称勇猛么?我看也就那样!”
季川西叹息了一声,“活着受辱,倒不如死了。”
陆宣黑脸一板,“老季,那你要我怎么着,好酒好菜伺候着,求他们给句痛快话?”
季川西拧眉“呸”了一声,一挥手,不理会了。
袁峥站在一旁挑剑默看,拿着一块锦帕细致地擦拭着剑身,剑光闪烁在他的眼底,挑起一丝的锐光,“依我看,他们肚子里还有话,只是不愿说罢了。
季川西与陆宣都扭头看向了他。
袁峥一边格剑一边继续道:“宁死不肯说的话有是紧要的,陆宣,照川西说的做,那个昏过去的,得留着。”
翌日,袁峥亲自去看了那个大刑之下的仅存“硕果”。“硕果”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带着一对金耳环,周身还算干净,只不过痛处都被穿了铁环,不得动弹。
袁峥扶起他的下颗,亲自动手给他喂了一点温水。
巴亥儿连日折磨下得了这样一点水,自然仿佛杨枝甘露一般如饥似渴地喝尽了。袁峥见他喝得这般急,一点疑心都没有,便不禁想笑,觉着这有一点几像久安——他近日在谁身上都能看出一点儿久安的影子,或是神态或是身姿,或是不经意的一句话,或是无意间的一个眼神。不知是当真如此,还是自己疯魔了。
袁峥将空碗扔给随行的侍从,靠近了刑架上的巴亥儿,“你叫巴亥儿?”
巴亥儿借水缓了一点儿劲儿,他抬起红肿的眼皮,“你会……说说夷语?”
“是,所以,你有什么话,可以同我讲。”
巴亥儿恍惚了神思,恳求着沙哑道:“我饿。”
袁峥愣了一下,久安的面容简直交叠在了这个夷族少年身上,他垂下眼帘片刻,又看回巴亥儿,沉下嗓音平和地说:“只要说实话,就有东西吃。”
巴亥儿的身心已在昨日的酷刑里散成了一盘齑粉,此刻他用最后的一丝气息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我要吃东西,我饿。”
袁峥侧脸,沉声吩咐道:“来人。”不消片刻,就有侍卫拿着一只食盒走了过来,掀开了盒盖,奉到了袁峥面前,盒内皆是夷族饮食,那气味甫一飘出,巴亥儿混沌的双眼中便莫名地有了一丝生机。
袁峥又托起了巴亥儿的下颗,免得他虚弱地垂下头去,将他转向食盒,接着问道“眼下可以说了,速布台在哪儿?”
巴亥儿勉强地睁着眼,双眼都看直了,迟钝地答道:“王,王都。”
“他为何回去?”
巴亥儿张了张嘴,吸了一口冷气,可是又颤抖地合上了,只是怔愣地瞪着盒内的食物。袁峥觉得他浑身都在颤抖,他此刻又贴近了一点巴亥儿,极近温柔道:“说吧,说完就能活下去。在你们那儿,如果是横死,此后的一世都会一样横死。”袁峥的声音仿佛温水包裹住了,“你舍得让你的魂灵在此后的一世都受相同的折磨么?”
巴亥儿受了信仰上的震慑,几乎是惊恐地猛然闭上了眼睛。
“若是一世横死,那第七世便会堕入畜道。”袁峥轻笑了一声,像是嘲讽又像是感怀,“高高在上的王族与受人奴役的牛羊,巴亥儿,你也知道哪一个好一些吧?”
巴亥儿喉头发紧发热,两颗硕大滚烫的眼泪飞快地滚落而下。
“巴亥儿,你的前生累积了多少世的功德,才换来这一世的荣华,你仔细想一想。”
巴亥儿忍不住发出一声慌乱的哀鸣,眼皮下的眼珠不安分地乱动着。
“守着那些话只会叫你不得好死,你多么年轻啊。”
巴亥儿这次重重地哽咽了一声,受不了似地发出了尖锐而短促的声响。
袁峥改用双手托住了巴亥儿的脸庞,又贴近了一些,低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巴亥儿惶恐地紧闭着眼睛,卷翘的眼睫湿漉漉地战栗着,嘴唇动了动,说了话。
袁峥静静地听着,眼中的精光几度变更,最终隐入漠然。末了拍了拍巴亥儿的脸颊,轻声叹道:“好孩子。”
巴亥儿慢慢地睁开了双眼,泪眼婆娑里看见了袁峥的双眸,鹰阜似的一对眼睛,深不见底,仿佛草原上的傍晚,日月尽失,不见光明。巴亥儿觉得脸侧的双手一紧,接着空落落的帐内就响起了一声细微的“喀嚓”。
袁峥面无表情地捧着巴亥儿的脸庞,而脸庞则怪异地扭向一侧,那是袁峥扭断了他的脖子。袁峥回头看向身边的侍卫,“选个地方,要临风受雨的地方,把他埋了……”他看了一眼侍卫手中的食盒,“这个也跟他一块儿埋了。”
之后,袁峥用一条素白的锦帕擦拭着手心走了出去。
速布台一部就此溃败了,纸包不住火,此事这下再也瞒不住地传入了呼月涽的耳中。呼月涽的动静与殷军所想大相近庭,不但没因此乱了阵脚,还有条不紊地继续排兵布阵,硬是没让殷军有可趁之机。而骤然空缺的西边儿,呼月涽这回调出了手下第一大将达日阿赤前去把关。翌日,蛰伏许久的呼月涽带兵夜袭了殷军在前线的一支驻军,权作垂出沙场。
七月初九,靖孛之战终于开打了。
而中旬的光景,连云山林壁堂收着了久安从靖孛捎来的信。
林壁堂反反复复地摸着信纸,可惜一个字都看不了,林壁堂自是不愿随便找个人将信中所言白看了去,一连三天,林壁堂愁眉紧锁地只是掼着那信发呆。云生倒是信得过,只可惜字认得不全。
云生是五天前瘸着一条腿回到林壁堂身边的,他跪地抱住林壁堂的腰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至于憋了小半月的话,是一句也不会说了。末了,才抽噎地仰头呜咽出了声,“七爷……您的眼睛……”只半句,就又掌不住哭了。
林壁堂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温和地对他说:“爷都没哭,你哭什么?”
云生呜呜咽咽地将脑袋埋进了林壁堂的腰间,似乎是再也不愿离开了。
林壁堂将他扶起了身,云生这回大着胆子盯住了林壁堂的双眼,只见原本含笑的一对眼眸此刻却盛满了淡薄愁意,便心中一痛,以为是自己护主不力,一时间恨死了自己。
“傻孩子,下回再遇事,保命要紧,听见没有?”林壁堂的目光穿过了云生的脸颊,温柔地看向了别处。
云生带着哭腔,尤为认真地答道:“七爷就是云生的命。”
林壁堂的眼中染上了哀戚,只是喃喃道:“傻孩子。”接着,他慢慢地转过了身,将双手摸上了一旁的桌角,心想,我的命不在这儿,眼下在靖孛呢。
第188章 只待君来
靖孛大战第七日,霍骁派兵分出了四路,一路出纷谷,二路出代郡,三路出托克托,四路出赫门。四路将领各率一万椅兵出击。那边呼月涽亦是摆开架势,大方迎战,亲自出阵。厮杀之声盈满靖孛,一日后,殷军两路败退,一路无功而返,只有一路打了胜仗。
出师不利,殷军上下都颇为窝火。
战后数日,夷军一方让使节送了封信给主帅霍骁,还是呼月涽的亲笔,呼月涽对于中原的文法倒是通一点,字迹出乎意料地不错,只是字句上有些疙瘩,不过大意就是,殷军若是肯送来几个美人示好,夷军便让殷军歇上几日再战。
话是闲话,不过羞辱之意溢于言表,霍骁看后,觉得呼月涽此人真是无聊透顶。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