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川西兄,多谢你。”久安面色如常了。
季川西反复地盯着久安,半天才答出一句,“啊……举手之劳。”
袁峥旁观少许,心中有了底,林壁堂在信中看来是什么都没说。他低眉想了想,重新转过了身,心中还是乱。
久安看向袁峥的背影,原本要说的话都没了影儿,仿佛都成了可说可不说。他转念想到,昨晚似乎已将该说的都说过了,那眼下也就没什么好说的,没什么好说的,那就走罢。
久安朝季川西颌首微笑,接着转过了身。
他在冉冉升起的朝阳下拉出修长的身影,步履轻快且匆匆。
袁峥仔细倾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喉口热热的——那儿盛着一句打心底里跳上来的话。
“保重。”袁峥仰起头,面对了盘旋在远山山顶逐渐透亮的云霞,用心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久安眨了眨眼睛,似乎听到了背后传来一点儿声音,不过听不真切,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摇了摇头,快步离去了。
袁军与先锋军就此分道,各奔了两头。
七日后,久安带着三千人抵达靖孛。七日里来风餐露宿,久安又消瘦了下去,期间盅毒虽未真切发作,久安还是吃了一点药,以支撑行军路上不出意外。
久安照着吩咐于抵达当日开辟起驻军的营盘以迎主帅霍骁。达一仗非同小可,是以达营盘比起连云山下的必是不能逊色。久安干什么都是第一回,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好在身边的军卫长容升是个靠得住的,明为帮衬实为指点地出谋划策,才叫底下之人能有条不紊地破土动工。久安半学半做,不得不感叹任何事都大有学问。
五日后,营盘已具轮廓,只剩修缮,而当日午后,霍骁带着大军也抵达了。
霍骁站在高地之上,俯瞰了一眼十之八九的营盘,又望向跪地来迎的久安,点了点头,握着他的肩头将他扶了起来,“有劳你了。”
久安的脸庞一疲,就显得双眼愈加地大,看着很显年少,他轻轻地一笑,“末将为军放力,谈何劳累?”
霍骁侧脸看了一眼身旁的肖听雷,好像是只在和他说话:“瞧瞧,越发有模有样了。”
肖听雷颌首笑答:“是。”
久安灵机一动,凑趣似地又说了一句:“全仰仗霍帅栽培。”
霍骁略感意外地一哼,拍了拍他的肩头,“什么都好,油嘴滑舌就免了罢。”
第185章 萧墙之内
大夷的宫殿是依山而建的一片雄纬宫室,色若锦云,远望宛若升入苍穹,宏伟地俯瞰着大夷的疆土。
深宫之内,北夷王图门乌勒吉精神不济地躺在床榻之上,若有似无地喘息着,胸口时高时低地起伏,枯瘦的身躯宛若委顿在了被褥之间。
他一生征战,遇过千千万万的难关,可他万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被病症逼得无路可退,无计可施。他年轻时,曾生出过与天比高的心思,不过眼下看来是十分可笑的,他虚弱地躺在这儿,连动一根手指都难,已是命数已尽,全凭天意了。
图门乌勒吉须发皆白地枕着绵软的褥于,魂灵还是健壮的,还在那碧天绿草之上驰骋。神思却是垂暮了,飘渺地不断追忆往昔。
一名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富态女人守在他身旁,轻轻地用玫红的巾帕擦拭他的额角,接着又默默地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而富态的女人之下,一个妙龄美女盘坐在床角,用银汤匙搅动着银碗中的药,滚热的苦涩之气蒸腾在她的面容之上,叫她不耐地眉尖一蹙。接着她双手奉起银碗,靠近了富态的女人,半跪而下,款款而言:“大妃。”
女人接过了银碗,捏起汤匙,俯身要喂给图门乌勒吉。
图门乌勒吉无动于衷,只是动了动干燥的嘴唇,“青格勒……月亮升起来了么?”
青格勒是女人的乳名,她自做了北夷的第一王妃后便再也没听过这个名字了,眼下骤然一闻,她浑身战栗,一把将银碗放到了一侧,用双手颤抖地捂住了图门乌勒吉的苍老的手掌,柔情地答道:“王上,月亮快升起来了。”
图门乌勒吉动了动咯显浑浊的眼珠,“呼……呼月涽回来了么?”
呼且这个名字是他亲自取的,是昂宿的意思,图门乌勒吉要他成为万人仰望的星辰。当然,还为纪念他的母亲,图门乌勒吉大约至死都不会忘记那个星眸灿烂的女人,哪怕她死去多年,哪怕他有那么多女人。
青格勒怔了怔,对于这个名字有些心惊胆战,“他……他还在靖孛督战呢,王上。”
图门乌勒吉艰难地扭动着白眉,沙哑道:“可我……我要见他。”
青格勒紧了紧他的手,温柔道:“王上,呼月涽不在,速布台在。”她生育了两个儿子,一个已经战死,另一个还活着的,活着的那个毋庸置疑是她所有的希望。眼下这么个节骨眼儿,王上随时会一命呜呼,是以她特别将速布台从战场上唤了回来,以防万一。
图门乌勒吉用尽全力地咳嗽了几声,瞪起了眼睛,用嘶哑的声音竭力道:“叫……呼——呼月涽回来,我我要见他!”
青格勒细长的眼睛内目光不明,她回身冷淡地对妙龄美女说道:“阿日沁,去把速布台叫来。”
阿日沁是图门乌勒吉最后宠爱的一位美女,四年前王族外出狩猎,那时还康健的图门乌勒吉一眼就在百花丛间看上了阿日沁,而随侍在一侧的呼月涽扔下了弓箭便冲到阿日沁面前,将她扛上了肩背,送到了父王面前。
阿日沁扭动着腰身站了起来,蝴蝶似穿过几道月亮门,她编跹到了宫室门口,将大门拉开了一条缝,她对站在门口侍立的速布台说道:“大妃让您进去。
速布台身后还有一大堆华服男子,年长的大腹便便已近中年,年幼的还梳着发辫啃着小拳头,可不论大小,都是图门乌勒吉的儿子。
儿子们见父王病中只召见了速布台,都眼色不一地看向了他。
速布台正眼都没看阿日沁一下,便推门走了进去。大门合闭之际,阿日沁睁着大眼睛拉住了速布台的衣袖,问道:“呼月涽打胜仗了么?”
“没有。”速布台冷淡地说道。
“他受伤啦?!”阿日沁将眼睛瞪得更大!
速布台回头阴冷地甩开了阿日沁的手,“记清楚你是谁的女人!”
阿日沁软若无骨地扭到了速布台身边,轻轻地扇动着厚卷的眼睫,“我当然记得,所以才向您打听呼月涽的消息。”接着她压低了声音,很认真地又问:“他身边有新的女人么?”
速布台忍无可忍地冷哼了一声,大刀阔斧地只管往里走去。
阿日沁讷讷地跟了上去,娥眉一颦。
速布台深入之后,便隔着图门乌勒吉的床榻跪地抱胸行礼,“父王,速布台来了。”
青格勒抱住了图门乌勒吉的肩膀,开怀地在他耳边低语道:“王上,快看,是速布台,我们的孩子。”
图门乌勒吉迟钝地看了过去,半晌喃喃道:“是速布台……让他过来。”
速布台耳朵不错,不用母妃再多说便飞快地靠近了床榻,床榻之上满是药气与腐朽之气,速布台屏息露出一个笑来,轻声唤道:“父王。”他柔软了眉目,试图将面孔上的冷冽敛去,“速布台日夜担忧着您的身体……”
那边话没说完,图门乌勒吉已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口中断断续续地说道:“去……把呼月涽叫回来,你替他留在靖孛。”
速布台隐忍着不悦地看了图门乌勒吉一眼,垂下了头去。
“让他……让他回来。”图门乌勒吉心知自己时日无多,若是没能留下只字片语就走,那王族内必会大乱,对呼月涽也极为不利。
速布台面容上不易察觉地染上了一层黑气,“父王……中原人已发兵进犯至靖孛,连日地挑衅威胁,呼月涽怕是回不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