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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安咬了咬嘴唇,认真道:“我不骗你。”
林壁堂那一点冷意倏忽化作了痛意,“可为何我觉得我快追不上你了。”
久安只觉得满怀的沉重,“壁堂,你这是什么话?”
“实话。”
久安不满道:“可我说的也是实话。”
林壁堂凄凉地一抿唇角,清明的声音哑哑地轻语,“四宝,我只是凡人,只能走到这儿,你再离我远一些,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久安委屈道:“我……如何会走远?”
林壁堂将唇边的苦笑扩大了一些,“无论如何,我总是在那儿,你若不走远,一回头便能瞧见我。”他闭上了眼睛,“我等着你。”
林壁堂伸出手抚摸着久安的嘴唇,柔声道:“待扬州的家事一料理完,我便立刻赶过来,但愿到时如你所说……”他慢慢地靠近了久安,与他额间相抵,“我能接你回家。”
久安鼻子一算,眼睛里涩得慌,低下头,他说不出一句话了。
帐外的天由浓黑转成了青紫,东营的萤火渐次地熄了下去。
袁峥身着主将的黑鳞铠甲,走进了紫禁卫先前的营帐里,他先是将那帐中的物事逐一打量了,接着独自一人往那条长长通铺上坐下了。
他面容刚毅,棱角间便勾勒出了一副男人的好相貌,黑压压的眉毛下,袁峥缓缓地放软了目光。他伸手从一方枕头下摸出了一包碎石。
解开之后,他静静地捏起了一颗嫣红的鸡血石,那颗摔得巧妙,有些圆润的意思,好似一滴血色的眼泪。
袁峥将他放在手心,反反复复地看,那血色映在他眼中,似乎成了那里原有的一抹颜色。
帐外有军卫恭敬道:“袁将军,时辰快到了。”
袁峥猛地合上了手掌,将它握紧了。顶天立地地站起了身,他沉声道:“你去传报罢。”
帐外军卫响亮地一应,“是!”听动静是一路跑远了。
袁峥最后看了一眼床榻上零散在紫布上的血色碎石,狠狠地藏起来眼中的一点柔软,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往帐外走去。
天光未亮,东营便轰轰隆隆地有了动静,及至卯时,两万大军便一路开出了连云山,往东幽口而去。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主营的军队也整装而出,齐奔了乾虚关。余下的将士以刘猛为首,将殷军两营严防一般地围住了,提防着奇袭。
前方的先锋军开道,久安随着霍骁骑马走在军队的中段,因着先锋军遥遥领先,是以久安又有了一马当先的感觉。这种感觉从前也有过,只不过物是人非,原本在他身边同他一起的那些人,南辕北辙地走在另一条路上。
霍骁身为主帅饶是威严,一路走来都不带看久安一眼,间或只和肖听雷言语几句。不过也确实是条汉子,他马不停蹄地往乾虚关赶,实则比一般的士卒还吃得了苦头。
三日后,霍军终于抵达乾虚关,关口处是一处峡谷,两边矗立了高大的岩壁,一路绵延向北,甚是雄伟。而此刻高高低低,沿着巨岩围了将士,不禁立增豪迈。且细看那把守相迎的将士,也不算太狼狈,只不过满面皆是藏不住的疲惫。
霍骁下了马,尽头处,孙宽便包着一块晕着血迹的白头巾由一位附随扶了上来,及至快近前了,他愁云惨淡地屏退了身边的附随,自行走上前去。
久安下了马,便跟在霍骁身后,长吁了一口气,摸了摸额间的汗水,也看向了孙宽,同肖听雷一齐朝他行过礼后,久安便抬头注视了孙宽,这位将军他从前是见过的,当时紫禁卫因军中斗殴被赵羡罚了板子,孙宽也在场,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彷佛很有理,最后看着他们挨打的时候,也泰然得很。那时候孙宽是个儒雅威严的中年男人,如今再一看,只是相别数月,便觉得他憔悴苍老了许多。
孙宽见了霍骁要拜,霍骁连忙扶住了他,要他不必多礼。孙宽似乎有些羞愧,不住地说自己有愧大殷有愧圣上。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李虎将军,一时间不禁百感交集,眼中汪了热泪,眼看就哽咽了起来。霍骁扶着孙宽,见他要哭了,便连忙开口劝,结果一劝,也不知是孙宽打定了注意要哭还是霍骁宽慰的本领太差,几句过后,孙宽泪洒当场。一边哭一边说着那日的战况,末了还吟了一首李虎将军的打油诗以示怀念。
久安颦眉看着,很受那泪水涟涟的感触,听着听着,他觉得孙宽将军经历这样一场战事,当真是太伤心太委屈了。
如此一番过后,霍骁面目森森地带着抽噎不止的孙宽往乾虚关的营盘中走去。
孙宽抹着眼泪,走了一段之后,也就不哭了。
未入营盘之际,有一队人马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
带头的将士几乎是摔下了马,一下扑到了霍骁与孙宽的面前,脸色涨红,连礼数也忘了,声音颤抖着,简直是嘶吼了,“找……找着了!”
第161章 血色一瞥
孙宽脖子一粗,立刻上前一步,泪眼婆娑的怒吼道:“找着了?!”
那将士被孙宽的尊容吓得细了嗓子,连连点头,“找着……李将军了!”
此话一出,营前几乎是一阵哗然!
久安站在霍骁的身后倒吸一口气,差点儿要喊出一声来。他心口有些跳,可不敢松动神情,怕失了主帅副随的颜面。
“看准了?真是李虎将军?!”孙宽瞪得双眼犹如铜铃。
那将士磕头一般的点头,“孙将军一看便知!”
孙宽越发瞪大了血红的眼睛,颤声凶狠问,“在哪儿?”
那将士被问得灰头土脸,磕磕绊绊的答道:“在松子林边的河岸上……大约是夜里被被冲上来的,方才方才……被寻着了!”
孙宽带着一丝侥幸问道:“那……他人是如何?”
那将士哭丧着脸,一咧嘴,“回孙将军,李将军都被泡烂了。”
孙宽一手撑住了腰,一手覆盖了双眼,将脚一跺,转身背对了霍骁,悲怆的哭号了一声,“老弟啊……”
一个时辰后,霍骁与孙宽带领着人马赶到了瀑涧之下的一片松子林,终于见着了李虎的尸首,一连这数日,尸首确实已被泡的面目全非,一条手臂怪异的扭在那儿,手心翻在了外边儿,一看便知是断透了。且看那形容,说是惨不忍睹也不为过。不过从身形与甲衣来看倒是毋庸置疑,待李虎的两名副随辨认过之后,都说是。及至孙宽亲仔细看了,也道是李虎不假。
孙宽与李虎的交情可追溯至二十多年前,如今孙宽见了李虎横尸于此,再一次黯然垂泪,一串接着一串,犹如积攒了二十多年。
久安看着他们,暗想这两位副帅相识之时,大约也是他与紫禁卫等人的年纪,倘若没有后来之事,自己与他们一道儿走过二十多载,忽有一日生死相隔,约莫也是要如此的,久安自觉他是有些没用的,估摸若是一哭,许会收不住。
久安想,若是要他们死,还不如让自己死。可转念一想,他有家有壁堂,也是不能死。
日光当空,霍骁看着地上的散发着腐臭的尸身,面色冷酷的挥了挥手。
大殷开国名将之一贺西坤乃是死后以火焚尸,此后大殷的军人不论官位高低,倘若战死沙场都惯用火烧成灰的法子带回去。
四名将士合力将李虎的尸身包裹好,小心翼翼的抬了下去。
久安环顾这片松子林,心中盘旋着一个几乎是众人都想得到的问题。
既然李虎已经被找着了,那呼月涽又在何处?若死,以殷军这般翻起地皮的找法,为何迟迟不见尸首,如今看来……要么是呼月涽已沉尸深涧,要么就是他还活着。可两厢一比对,又没人干真信呼月涽之辈就那么死了,是以宁可还以为他还活着。
久安微微眯起眼睛,细细的打量着四周茂密的松子林——从那么高那么急的瀑涧间摔下,呼月涽如何能毫发无伤,纵使苟且了性命,逃过一劫,也定走不远!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