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漠扭身挣开压制住他的内侍,抬起一张遍布着青紫伤痕的脸来,凌乱的黑色长发下,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凌厉且漂亮,在阳光下闪着通透的光芒。
李心玉被小小的惊艳了一下,良久,方伸出一只白嫩干净的手来,似乎想要触摸少年流血的嘴角。
哎殿下!当心脏!大太监刘英忙谄媚地拉住李心玉的手,不让他触碰裴漠,又自作主张地斥道,还不快将这个奴隶拉下去处理干净!
慢着!本宫的清欢殿,什么时候轮到刘公公做主了?
李心玉轻描淡写地瞥了刘英一眼,刘英忙缩到一旁,不敢再多说一句。
为何在本宫的清欢殿打架?
李心玉以为,裴漠会认错,会乞求自己饶他一命,熟料这漂亮的奴隶一点谄媚之态都没有,依旧铁骨铮铮,呸出一口血沫道:他们以多欺少,将所有的活都丢给我一个人干,我只不过是反抗了一下而已。
真是个冷高又张狂的少年。李心玉想不明白,一个奴隶而已,谁给他这样的说话的底气?让人恨不得扒去他清高的皮囊,挫去他张狂的锐气。
李心玉眯起了眼,有点儿意思。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若是被毁了,那也太可惜了。来人,将这奴隶带下去梳洗干净,上了药后送到本宫的寝殿来!
清欢殿的人动作很快,不到两刻钟,便将一个整齐干净的裴漠送到了寝房。
他脱了那身破旧脏污的奴隶袍子,换了身崭新的衣物,原本凌乱的长发也尽数束起,显得英姿勃发。虽然脸上挂着彩,但依旧无损他眉眼的精致。
公主到底想做什么。大概是为了防止他做出什么伤害他人的事,他手上戴着镣铐,蹙眉看着李心玉。
本宫为何将你带回清欢殿,你会不知道?李心玉一看到他这副清高的模样,就想狠狠戏弄他,笑道,做我的男宠,如何?
那一刻,裴漠的表情真是相当的精彩。
片刻,他恢复镇定,冷声吐出两个字:休想。
虽然只是一句恶劣的玩笑话,但被拒绝得如此干脆,李心玉心中划过一丝失落。这人是傻子么?放眼整个皇宫,还有谁的后台能像她一样硬?
多少人想要接近她、讨好她,却求而不得,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却不要?
一个奴隶而已,你有何资格拒绝本宫?我能让你活,能给你任何想要的一切,不过是一具身子,有何舍不得的?李心玉懒懒地起身,绕着他走了两圈,带着笑意的视线始终在他身上来回扫视,如同在看一只待宰的羊羔。
她在裴漠面前站定,然后伸出手,在他淤青的嘴角轻轻一碰。
仿佛被毒蛇触碰,裴漠微微后退了一步,眼神隐忍而又嫌恶。
李心玉头一次体会到了心被针扎的疼痛,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今日若没有本宫,你就要被他们活活打死了,连句谢谢也不说么?
裴漠平静道:谢谢。
你!李心玉就没见过这么软硬不吃的人,围绕在她的身边的男男女女哪一个不费心尽力地讨好自己?真是奇了怪了,自己居然会对这么一块硬石头动心。
又急又气之下,李心玉干脆踮起脚尖,在他的俊逸的侧颜上咬了一口。
看到裴漠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她总算尝到了一丝胜利的喜悦,扬起眉哼了一声,越发的得意洋洋。
那一年,大理寺抓住了几个在逃的裴家军主将。
正当李常年头疼是斩草除根还是将他们一家老小发配边疆时,李心玉却是一时兴起,要在长安以南的空地上为自己建一座花苑,于是向皇帝请旨,将那百余名裴家军的家眷收入自己麾下为奴,命这些罪奴来当苦力。
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裴漠是十分生气的。男儿血气方刚,最讲究兄弟情义,看到那些当年与父亲一起出生入死的亲信沦为李心玉的奴仆,他心中长久以来积攒的愤怒与屈辱,瞬间淹没了理智。
他直挺挺地跪在李心玉榻前,问道:天下奴隶那么多,公主为何偏要选他们做苦力?
榻上看书的李心玉怔愣了一下,方极慢极慢地扯出一抹笑来:我知道他们对你而言意义重大,当然是为了折辱你啊。
裴漠握紧双拳,脸色瞬间变得冷硬异常,良久才下定决心般道:只要公主不要为难他们,我愿代他们受苦!
受苦?李心玉笑了声,托着下巴道,裴漠,你是知道本宫心思的,我怎么舍得你去受苦呢?
我不知道。裴漠漂亮的眼睛锋利如刀,问,公主到底想要什么?
本宫想要的,李心玉倾身,与他相隔咫尺,笑道,是你呀。
裴漠愤然离去。
见他一副受辱的表情,李心玉躺在榻上笑得更开心了,可笑着笑着,心里又漫出一股无名的酸楚来。
这次冷战只持续了不到三日。三天后,破天荒的,裴漠主动来找了她。
对不起。他跪在地上,垂着头,难得像一只收敛了爪牙的狼。
李心玉在案几后作画,头也不抬道:因何道歉。
白灵带我去了一趟城郊,见到了裴家军的亲信家眷。裴漠微微一顿,抬起眼来道,虽说他们沦入奴籍,奉命为公主建造花苑,但一日三餐有酒有肉,老弱妇孺也得到了悉心的照料,并未受到丝毫苛待
说到此,他又很诚恳地重复了一遍:若他们被发配边疆,是绝对不会受到这般优待的,是我心存偏见,误会公主了。抱歉。
李心玉自然知道,这批裴家军的亲信家眷对裴漠而言有何意义,所以她私掏腰包,找了个修建花苑的幌子来替裴漠养着那帮兄弟。她向来豁达,不计较得失,也没指望裴漠能对自己感恩戴德,但被误会的时候,她心中还是有些难受的。
李心玉搁了染着朱砂的笔,漫不经心地说:难得见你低头,可本宫伤心了,不接受你的道歉。
裴漠大概也觉得愧疚,想了想,说:公主可以罚我。
好啊。李心玉道,就罚你做本宫的男宠,如何?
裴漠飞速地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着李心玉。
李心玉绽开一抹得意的笑来。
就当她以为裴漠又会义正言辞地拒绝自己时,裴漠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番,却是轻轻地吐出一个字:好。
这是李心玉始料未及的答案,以至于她心慌意乱,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入夜,裴漠果然进了她的寝房。
他半跪着身子,在李心玉震惊又无措的眼神中,轻轻地为她除去鞋袜,修长的指节慢慢朝上摸索,按在她腰间的玉带上。
裴漠半垂着眼,面部轮廓被烛火镀上一层金边。他呼吸颤抖,李心玉知道他是有些许紧张的。
腰带被解下的那一刻,李心玉像是承受不住似的,忽的推开了他,呼吸紊乱道:住手。
裴漠投来疑惑的一瞥。
李心玉觉得自己真是叶公好龙,偏生嘴上还强撑着顽劣道:别想多了,本宫只是想享受一下你求而不得的乐趣,要给本宫侍寝,你还不够格。
说罢,她一头倒进被窝中,拉起被子盖住半张脸,闷声道:还不快睡外间去。
那一瞬,她明显地感觉到裴漠长松了一口气,不由心中略微不爽:他就这么不喜欢触碰自己?
同年十二月,宫中御宴,户部侍郎失手打碎了御赐的白玉酒盏,惹得太子大怒,正要被贬官流放之际,李心玉见那吴侍郎年轻清秀,便随口说了个情,替吴侍郎免去了惩罚。
为了这事,裴漠的脸色又寒了几分。
李心玉觉得很委屈。
那日在书房的窗下练字,裴漠默不作声地研墨,李心玉瞥了他几眼,实在忍不住了,放下笔道:阿漠,你这几日究竟是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又是偷偷生什么气?
裴漠研墨的动作一顿,嘴角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公主不是和吴侍郎打得热火么,管我生不生气作甚。
李心玉倒吸一口气,你胆子越发大了,敢这么同本宫说话。
裴漠大概也意识到了方才那句话的不妥,便放下墨条,顺手抄起案几上的一本书,躲到一旁装模作样地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