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瑨在一旁糊里糊涂,如闻神仙讲话,懵懂道:心儿,你为何要说也?
没什么,就是有些感慨而已。李心玉跪坐在案几后,漫不经心道,前日路过玄武门,听见士大夫们议论,说我朝川籍权臣倚重,一个韩国公,一个陈太妃,还有一个,我却不认得
心儿!李常年色变,拔高音调喝道,后宫不议政事!
李心玉止住了话题,咬着唇偷瞄李常年,小声道:儿臣知错了,父皇莫要生气。
她这副乖巧的模样,李常年气消了打半,可仍是闷得慌。女儿说不曾认得的那个人,他却知道是谁
姜妃,那个同出蜀川的,可怕的女人。
李常年揉了揉眉心,放软语气道:谁与你说的这些?朕记得,这宫里早无人知道那个人的事。
偶然间听到的,不记得是谁了。
不管你听到了什么,以后不许再提那个女人的一丝一毫,那个女人是个恶魔罗刹你母亲不会喜欢的。
李常年的面色实在算不上好,李心玉见好就收,乖巧道:我知道啦。父皇,我给您泡茶,上次我生辰之时江南道的虞夫人上贡了一盒顶级的新茶,您尝尝吧。
说着,李心玉命守候在外的白灵呈上茶包,亲自给李常年泡好。
李瑨在一旁道:父皇,心儿的担忧不无道理。防人之心不可无,您要出宫,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妙。
李常年道:朕独自苟活了这么些年,若天要亡我,又当奈何。
父皇!您又说这些话了,心儿不爱听!李心玉最听不得他说这些消极的话。
眼瞅着他今年已是四十有四,离前世身亡的四十五岁只剩咫尺之遥,李心玉真怕他一倒下就再也起不来。
李常年笑了笑,眼角露出沧桑的纹路,眼中一潭死水似的平静。
离六月初十越来越近,李心玉的一颗心也越绷越紧。
她身为帝姬,也只有名头和食邑风光些,若论调兵遣将的实权,却是一丝一毫也没有,许多事情的安排只能腆着脸去求太子哥哥。
也不知道李瑨与柳拂烟达成了什么协议,两人折腾了一个多月,又重归于好,李瑨甚至瞒着众人偷偷将柳拂烟接到了东宫照料。寿宴前一天,李心玉前去请李瑨调动禁军,监管羽林营时,李瑨正躺在偏殿的玉簟床上,听柳拂烟抚琴。
琴声叮咚,歌喉婉转,的确是人间绝色。见到李心玉进门,柳拂烟双手按在琴弦上,欠了欠身行礼,便识趣地起身退了出去。
临走前,她的视线与李心玉一触即分,皆是深不可测。
皇兄,你老实交代,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李心玉走到李瑨身侧,伸手想要将他从床榻上拉起来,但李瑨懒病发作了,跟磁石似的黏在榻上不肯起。
李心玉拿他没辙,气喘吁吁地坐在冰盆边纳凉,问道:她接受你了?
没有,不过我觉着快了。李瑨懒懒地翻了个身,神情很是惬意。即便外头酷暑热辣,他的肤色依旧是细白无比,若不是唇边绒毛和喉结的存在,他简直比女人还像是女人。
李心玉暂时没有多余的心力来管皇兄的情路历程,只伸手戳了戳李瑨的瘦削的脸颊,问道:太子哥哥,问你个事儿,韦庆国的兵营有无调动异常?
盯着呢,并无异常,连五十人以上的人员调动都没有,老实得很。李瑨虚着眼问,我说心儿,你是不是弄错了?韦庆国不像是有反心的人,你说琅琊王造反,我倒还愿意相信几分。
人心隔着肚皮,皇兄什么时候也学会以貌取人了?不管怎样,明日赴宴,必须万无一失
心儿是想借我的手传令给忠义伯的禁军?行啦,我知道了,嫣儿已经同我商议过了。
李心玉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皇兄嘴中的嫣儿正是柳拂烟的本名,裴嫣。
不由地心中一紧:这位裴三娘子并非重生,可掌控局势的本领却强得很,难怪裴漠说她并非等闲之辈。
这样的女人若是幕僚,自当如虎添翼;可她若是一心复仇
唉,这傻哥哥栽在她身上,还不知是福是祸
李心玉神情复杂道:皇兄,裴三娘子比你大罢?
她虽辈分大,但因是萧国公的幺妹,只比我大三岁。李瑨不知妹妹此言何意,疑惑道,怎了?
李心玉笑了:你叫她姐姐都算是占她便宜了,还叫嫣儿?总感觉怪怪的。
李瑨哼了一声,得意道:她不是裴漠的姑姑么?我还等着那小子乖乖地尊称我一声姑父呢!
皇兄你呀,脑子尽用在了歪处。用情至深,伤情越狠,李心玉一叹,真希望你能永远赤诚,无忧无虑。
妹妹近来越发干涉前朝事务了。李瑨忽然开口道,总觉得,你比哥哥更有天赋,更适合做储君。
李心玉知道他这话没有恶意,纯粹感慨而已,但仍是心中一揪,骂了他一声:傻哥哥,这话说不得。
李瑨撑着脑袋看她,笑道:你我兄妹感情甚笃,连玩笑话也说不得了?又转而道,哎,我昨日出宫看见郭萧了,听说他常去烟花柳巷逗留。
李心玉没什么兴趣,好笑道:与我何干?
李瑨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妹妹当真慧眼如炬,看不上他是明智之举。这样朝秦暮楚的男人,配不上你。
都说天家无情,帝王无爱,可李心玉总觉得自家全是至情至爱之人。
初九夜晚,李心玉一宿未眠。
她侧卧在榻上,望着寝殿内将尽未尽的烛火,听着屋外间或的虫鸣,难得紧张得睡不着觉。她想起了裴漠,前所未有地想他,不知他独自在宫外,是否也和自己一样为明天即将到来的暗杀而担忧。
自从那日在长安街醉香楼下匆匆一瞥,李心玉已有近一月没有他的消息。平时日日相处倒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分别三个月,她每天牵肠挂肚,时常会望着裴漠曾待过的房舍出神。
而后才知道,原来这就是相思之苦。
今夜夜深人静,她暗暗下定决心,手刃仇敌之后,无论裴漠想要什么,她都会满足他。
六月初十如期而至。
骄阳似火,李心玉眼底一圈暗青色,一袭青碧色的上襦配团花石榴红裙,手挽湘色绸缎,行动间步摇微颤,映着身后巍峨的宫殿楼阁,颇有几分婉皇后当年的风采。
宫门口,李常年一身紫檀色的常服,头戴翼善冠,身形消瘦,正要上车,忽听闻李心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他回首,一怔,随即笑道:心儿今日怎穿得如此鲜妍?
父皇难得出宫,我来送送您。李心玉迎上前,伸手替父亲正了正发冠,笑道,去韩国公府须穿过市集,鱼龙混杂,虽已提前命禁军开路,但还是小心些为好。
一旁的忠义伯兼禁军统帅的赵闵青即刻道:公主放心,臣已听从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安排,布置好了一切。
李心玉若有所思地颔首:那便请忠义伯先行开路罢。
而此时的韩国公府,前庭宾客往来不绝,热闹非凡,而后院却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般,一片死水般的凝重。
裴漠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脖子上系着蒙面的三角巾,手持长剑,做刺客打扮,静静地站在书房外的密室前。
伴随着咔嚓咔嚓转动的机括声,韦庆国低沉的嗓音稳稳传来:禁军前来清场了,还请世侄躲在这密室中,按原计划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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