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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喜不闻不问,直接三两步走到殿中,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么个八尺大汉,跪在地上之后,涕泗横流,嚎啕不止。
“皇上啊……”
他哭嚎道:“汉人,害苦朝廷,害苦奴才了!”
见他这个模样,就连昭武帝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怎么弄成这样了?”
那喜依旧嚎哭不止,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情绪,咬牙切齿道:“皇上,本来奴才与和中丞,奉命固守开封,开封虽然被围,但是城中粮草充足,守军足有近两万人,怎么也能替皇上您,守住一年半载!”
“哪知……”
他大哭道:“哪知道手底下那些汉将,不止是受了南朝那姓沈的什么蛊惑,竟趁夜合谋,绑了奴才还有和中丞,第二天一早,开城门献城投降了!”
“奴才与和中丞,都被他们捉了献给那南朝贼子沈毅,幸亏我儿领残兵,夜袭了俘虏营,臣才得以全活性命,侥幸逃了出来。”
提到儿子,那喜再一次泪流满面。
“犬子那铎,也因此失落敌营,生死不知。”
那将军咬牙切齿,气的浑身发抖。
“可恨,我大齐在河南七十年,历代先帝与皇上,抚育万民,恩泽百姓,竟全然没有养熟这些后生反骨的汉人!”
“皇上……”
他跪地痛哭:“这真是应了汉人那句老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昭武帝听的,直皱眉头。
此时的他,心神都被那喜这番话的内容所吸引,竟全然没有注意到,眼前这个连字都未必能认全的朱里真将领,说话的时候,竟然文辞严谨,情绪层层递进。
已经不怎么像是一个武将说出来的话了。
不过这些小问题,不止昭武帝没有注意到,殿中的大臣们,也都没有注意到。
昭武帝若有所思。
殿中的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没有说话。
那喜跪在地上,继续叫道:“皇上,奴才还要弹劾周世忠,周元朗父子!”
“此二人,深得皇上信任,委以重任,让他们领禁军,与南贼对阵!”
“按照道理,河南吃紧,周家父子应该派兵支援河南,但是我部在开封,坚守了一年多的时间,连周家父子的一兵一卒都没有见到!”
“皇上!”
那喜那将军,声声泣血。
“周氏,也是汉人啊!”
“他们在想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那将军跪地磕头,磕的砰砰直响。
“皇上啊……”
听到这里,朝堂中的朱里真人,无不为之动容。
不少性情一些的朱里真人,已经上前去搀扶那喜,有几个武将,也跟着掉下来眼泪。
昭武帝始终默默看着殿中的闹剧。
然后他看了看站在他右手边的一些朱里真勋贵们。
这些朱里真勋贵们,这会儿无一例外,也在抬着头,默默的看着皇帝。
昭武帝收回目光,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那卿忠勇可嘉,赐金千两,赏黄袍,着归家养伤。”
“伤愈之后,再行任用。”
说到这里,皇帝站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朕今天有些乏了,其他的事情……”
“改日再议。”
说罢,他径直起身,离开朝堂,回到了寝殿之中。
回了寝殿之后,昭武帝面色阴郁,半天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去请严相进宫来。”
“立刻去请。”
几个随身的太监立刻点头应是,去把已经赋闲在家的前任宰相严礼,请到了宫里。
严老头这会儿虽然已经退休了,但是精气神都还不错,甚至精神头比起昭武帝,可能还要更好一些。
他见到了皇帝之后,也很习惯性的跪了下来,叩首行礼:“草民严礼,拜见皇上。”
昭武帝睁开眼睛,默默叹了口气。
“给严相赐座。”
严礼低头谢恩。
坐下来之后,皇帝看着严礼,开口道:“今天朝堂上的事情,严相已经知道了罢?”
朝堂上的事情,发生到现在,不超过半个时辰。
理论上来说,严礼这个赋闲在家的老头,是不太可能知道的。
但是他没有否认,默默点头道:“方才在进宫的路上,听几个汉臣提了几句。”
昭武帝伸手端茶,手微微有些颤抖。
“严相怎么看?”
严礼低头叹了口气:“老朽觉得,那将军多半是为人利用了。”
皇帝微微握拳。
“他被南人抓了,是不是为人利用,还是两说。”
严礼轻轻点头,继续说道:“但是不管那将军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皇上都不能动他,还要好好安抚奖赏他……”
严老头轻声叹息。
“如今,皇上要多顾及上族人……”
“如果上族内讧,便正中那人下怀,到时候我大齐,不攻自乱。”
昭武帝握紧拳头。
“那汉臣呢?”
严礼,基本上就可以代表燕都的汉臣。
老头子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道。
“老朽……”
“会尽量劝解他们……”
“以大局为重。”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失道与得道
那喜这个人,是不太聪明的。
如果他足够聪明,回到燕都进行挑拨的时候,就不应该这么咄咄逼人,而是要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把自己包装成为一个受害者。
那样的话,可信度会高上很多。
可惜他不太聪明,没有领会到这一层,因此就多了几分破绽。
即便是昭武帝,都看出了其中有一些不太对劲。
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因为人心所向。
即便是昭武帝赵楷,也不能无视朱里真人的情绪,需要照顾自己的这些族人。
因为赵家的统治基础,就建立在这些朱里真人身上。
虽然赵家皇帝,可能想当齐帝远远胜过想当朱里真大汗,甚至想要摒弃掉朱里真大汗的这个身份,但是他们的根基在这里,无从抛弃。
抛弃了这一层身份,就是自掘坟墓。
成于此,也受制于此。
这一点,连严礼这种汉相,都看的分明。
赵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沉默了一会儿,有些颓丧。
“从前父皇在位的时候,海晏河清,朝廷上下一片祥和,那时候朕以为,做皇帝并不是什么难事,怎么朝廷到了朕的手里……”
他叹气道:“竟一下子成了这个模样。”
他看着严礼,看着这个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汉相,神色复杂:“朕现在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
“严相何以教我?”
如果是面对在朝的官员,甚至是面对朱里真人的时候,赵楷都绝不会表现出现在这幅软弱的模样。
毕竟主弱,臣就要强了。
但是严礼不太一样,他已经退下来了。
而且,他可以一定程度代表朝中的汉臣,通过他,也可以试探试探汉臣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会不会见到天子软弱,就生出异心。
严礼微微摇头,低头道:“皇上,现在朝廷出现的问题,绝不是凭空出现的,先帝朝的时候就有,不过那时候被掩盖在一片繁华之下,无从看得清楚。”
“如今生出了一些乱子,种种问题便浮出水面,这与皇上您,关系不大。”
“再说了……”
严礼微微低头道:“南朝进行所谓北伐,也不是本朝的事情,而是先帝朝的时候就开始了,这件事,其实也跟皇上您没有关系。”
“您不必挂在心上。”
听到这番话,昭武帝心情舒坦了一些,他低头喝了口水,叹息道:“严相可有什么救国良方,教一教朕?”
严礼低头沉默半晌,却不敢说话。
昭武帝微微皱眉:“此间无有六耳,相国但说无妨。”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