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蒸腾的水汽窜到腿上,有些烫。徐皎然的体力还不错,走了这一段路,手里还抱着个人。虽说走一段停一段,但依旧稳稳当当。
路过一个缓坡,两人换了方向,继续往前走。
许久之后,徐皎然太头看了眼天色。苍翠的树木遮住了午日,仔细辨认,已经过了午时。
两人从下山起便没吃过东西,赵瑾玉还好,病着,感觉不到饿。徐皎然饥饿太久,腹中有些难受了。她把少年放到一颗参天古木的根脉上,琢磨着去抓点什么:你在这儿坐着,我一会儿回来。
赵瑾玉靠在树干上,重重吐出一口气,乖乖点了头。
***
张毅岑九追上来,已经是深夜。
几人摸到徐皎然赵瑾玉藏身的洞口之时,悉悉索索的十分吓人。徐皎然警戒地爬过去,差点一箭射死了岑九。若非他那大刀醒目,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几人都要被徐皎然给干掉。
岑九服了,一直哼哼:你嫁不出去的我跟你将,徐皎然,你肯定嫁不出去!这么凶,哪个男人受得了。
徐皎然瞥他一眼,不在意:元玉阿尔列他们呢?
应当在另一处安全的地方等着,张毅给火堆里添了根柴,沉声道,温十欲留了口信,他们在回音山脚下等。
徐皎然挑眉,回音山是什么地方?
岑九弄了根草叼嘴里,解释道:回音山是我给取的名儿,一个不起眼的小山,离这儿不远。大约两里路。
这一带是岑家寨活动的区域,以往打劫就转得多,没人比岑九更熟悉。
出了这个山谷,再往外走一条山路,就是回音山。岑九靠过来,路有点难走,不过对在场几个人来说,应该都不是问题。
徐皎然点了头,表示知道了。
先休息,休息好了再出发。
岑九张毅打了一夜,岑九身上还带了伤,确实很累。于是便没再多说,找地方睡觉。
赵瑾玉睡着了,蜷缩在角落里,又开始发梦。
梦里,是前世的三年后。
在锦州刺史冯佐的赏菊宴上。徐皎然借宋玠之便,被冯佐邀为上宾。那日不知因何种原因,谢颐之竟也在邀请之列。那人仆一见徐皎然便神色大变,而后便无所不用其极地缠着人。
闹了一个月,死活赶不走。
这消息很快便穿进了远在京城的三皇女耳中,她亲自赶来了锦州,势必叫勾引谢颐之的人好看。
赵瑾玉一面恍然大悟,梦中的自己却在幸灾乐祸。
而后的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想的徐皎然倒霉,被三皇女收拾了。这个阴毒小人,为避免与三皇女正面冲撞,使计让三皇女信了他才是谢三追逐之人。彼时他一身火红的裙装,确实像个妖娆的女子。而谢颐之这个人当真令人不喜,还真配合徐皎然,对他献起了殷勤。
不出所料他被坑了,填三皇女的愤怒火。若非他被证实了男儿身,三皇女指不定早扒了他的皮。
漆黑的夜里,缩在墙角的少年不住地呓语。
徐皎然以为他高热又发,走过去摸了摸他额头,并未发热。然后就听到赵瑾玉在骂她,来来回回重复骂。两次做梦都骂她,徐皎然突然很好奇自己在他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主子,你们睡,属下守夜。
长雷踢了一脚土,将火光盖灭,抱着佩剑走到洞口盘腿坐下。
眼前顿时黑了,岑九张毅一左一右地靠在两边。徐皎然点了点头,就地在赵瑾玉的身边阖目休息。
早晨醒来,发觉自己快窝进身边人怀中的赵瑾玉,心情十分恶劣。
瞥了眼他通红的耳尖,徐皎然实在弄不明白,这人到底在别扭什么。岑九已经出去打野物了,张毅不知从哪儿弄来个器皿正在煮水。
长雷,你眯一会儿。徐皎然捏着发麻的肩膀,这附近有水?
有,来回得一里路。
张毅点头,将热水端下来,少主,用这水洗漱。
放下器皿,他看了眼赵瑾玉,见他背过身去。才转身去洞口守着。
顾忌徐皎然女子的身份,张毅特7意煮热了给她用。徐皎然用了还剩些,招呼赵瑾玉过来:你也擦洗一下。
这回他没矫情,闷声不吭地拾掇自己。
岑九不一会儿回来,几人简单吃点垫肚子,便启程往回音山去。
走了三天,才堪堪看到温十欲等人。
阿尔列蹲在一块石头上,看到徐皎然便兴冲冲地冲过来:徐姐姐!
徐皎然拍了拍他肩膀,看向温十欲。
三十二个人,死了十四,剩下的都在这儿。
元玉伤了一只眼睛,整张脸用纱布抱着,躺在马车里昏迷不醒。
徐皎然脸色一变,温十欲知道这是徐皎然身边亲近的丫头,遗憾道:这丫头逃窜的时候追马车,被树枝戳瞎了一只眼睛。若非走运,小命就没了。不过如今的情况也不大妙。
到底怎么回事!
昨夜发起高热,如何也褪不下来。温十欲摇头,拖了四天,她那只眼睛没救了。再拖下去危及性命,得进城找大夫。
离这儿最近的是何处?
花城。温十欲顿了顿,道,骑马需一天,驾车则慢些。
徐皎然立即吩咐远兰,即刻启程护送元玉去花城。
如今马匹只剩一匹,一行人往回闵州,已是一个半月之后。
三皇女遇刺身亡之事,震惊朝野。
尸首是谢颐之亲自护送回来的,凤鸣女皇当场便怒极吐了血,倒了下去。
她一生才两女一子,长女早逝,如今幺女也死,当真在她心口剜肉。
这一吐血,如今卧床不起了。
身为亲父,蔡何轩更是暴怒。与他来说,他只有一子一女。女儿自幼聪慧,什么都一点就透,深得他心。比起优柔寡断的儿子与心不在他身上的徐慧茹,徐安然就是蔡何轩的命。
杀了徐安然,不亚于断他生路。
玉宵宫里玉器瓷器换了一批又一批,蔡何轩仍旧无法平息,恨不能那人就在他面前让他亲自千刀万剐。
然而招来这群废物,不论问什么都不知道。
行次之人什么模样不知道,什么身份不知道,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一问三不知,要来何用?他一怒之下,下令将路明宫所有宫人全部杖毙。
都是这些奴才办事不利!若他们以命护住他女儿,安然又如何才十五岁便香消玉殒。
杀光了宫人还不解气,午夜梦回,他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也将毕生的泪都流尽了。于是转头又下令,将贴身伺候徐安然的宫人的家族一并株连。
这小半个月来,温文尔雅的皇夫跟疯了似得,所到之处处处见血,一时间宫里人心惶惶。
谢颐之眼睁睁地看着,又惊又吓之际,有些信了徐皎然。
如此残暴弑杀,实属难见!
这日,重病在身的女皇醒了,召见他。
谢颐之约莫知道所为何事,于是请梁公公稍后喝杯热茶,他这就去换身衣裳随他进宫。
进了宫,方察觉宫内的氛围全变了。宫人们个个缩头耷脑战战兢兢,事不关己的事儿事不关己的人一眼不敢多看一耳不敢多听,皇宫因为主子的悲痛陷入沉默之中。
谢颐之收敛心神,加快脚步虽大太监进了大召宫。
女皇已经能起身了,此时正坐在龙案后,奋笔疾书,宫里静得呼吸声都能听见。
谢颐之不敢打扰,只立在一边等候她开口。
龙案前香炉冒着缕缕青烟,似乎是安神香。听说女皇近来因丧女之痛,寝食难安。
许久之后,徐慧茹终于搁了笔。
来了
声音低哑,似是苍老了十岁,竟有些老妪之感。
谢颐之连忙上前,跪下行礼。
徐慧茹摆摆手,起来吧,谢三啊,朕有话问你。
谢颐之低头起身,恭敬道:陛下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