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颐之不死心,试探道,那日易先生身死,听闻有人偷了他的尸骨,一夜无踪。
屋里噼啪一声响,有杯盏砸落碎了的声音。
谢颐之听到这声响动,心中突然笃定了。
他拍着门道:请恕在下冒昧,姑娘长得与在下一位故友九成相像。若是姑娘心中没鬼,可否出来详谈?
说来,徐皎然与谢颐之渊源也颇深。
彼时徐皎然作为女皇长女,在女皇未定下下一任继承大统的人选之时,所受的教导是严苛而系统的。而谢颐之作为四大家族谢家子弟,曾与宗亲永安王之女徐婉,一通作为侍读陪同徐皎然读书,住进了东宫。
谢颐之与徐皎然的交集从她四岁开蒙起直至十二岁离世,满打满算长达八年。
八年形影不离,自有一番青梅竹马之谊。不过彼时两人的关系并不融洽,甚至可以说争锋相对。
这里头也是一桩玩笑。
彼时谢颐之比徐皎然大四岁,从八岁起送入东宫,便陪着一个四岁的毛丫头从不到桌腿高长到亭亭玉立,显得格外亲近。于是总有许多世家子指着他,说他是皇长女的童养夫。谢颐之堂堂谢家本家嫡五公子如何能忍受如此羞辱?自然是满心憎恶,处处于害他受辱的人作对。
两人文也比武也比,谢颐之从八岁到十六岁,全部的心神都耗在压过徐皎然而扬眉吐气之上。
然而某一日,这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谢颐之只记得在一个剑拔弩张的夜里,月朗星稀。一队穿着重铠手持□□的禁卫军,突兀地冲开了东宫大门。睡梦中的东宫被惊动,这帮人抓了所有皇长女的亲近之人,当着徐皎然的面打杀。火光,哭声,求饶声,响彻东宫。
而后,一个大太监就将面如金纸的徐皎然带走了。
后面他不知道,他被谢家连夜接回,徐皎然自那夜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他的父亲告诉他,皇长女犯了错被贬去皇陵守灵,深觉受辱,半路自尽了。
谢颐之当时就懵了,不顾阻拦冲进东宫,却发现东宫早已被封。
昔日金碧辉煌的宫殿空无一人,仿佛一夜凋零的牡丹,那个傲气的小姑娘真死了。浑浑噩噩回了谢家便大病一场,如今年二十三还未娶妻的谢公子恍然大悟。有些玩笑不能开,年少之时否认得太认真,人死了之后方知他当真了。
姑娘,姑娘你可否出来一下?
谢颐之也知道自己这纠缠的模样很像登徒子,但这个人真的太像了!
徐皎然坐在桌边,静静垂着的眼帘下眸色幽沉,对外充耳不闻。
谢颐之拍了许久发觉,因他堵在门边,屋里的人连屋子也不愿出了。
想了想,下楼找了掌柜的,将房间又续了一夜。
这日傍晚,一个消息便传入了徐安然的耳中。
住在悦来客栈的谢公子,似乎看中了一个姑娘,正守在那姑娘的屋门前半步不离。
消息一传来,且不论真假,徐安然腹中当场便卷起一阵惊涛怒浪了。
来人,备车!
心爱之人纠缠别的姑娘?岂有此理!哪来的贱皮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勾引她的颐之哥哥!徐安然怒极连护卫都忘了安排,只带了贴身的女官,匆匆上马车便往悦来客栈赶来。
关了一整日的屋门,临近傍晚,终于打开了。
徐皎然面无表情地踏出门槛,谢颐之就靠在门口。她仆一出来,谢颐之便抓住她。而后凝视着她的脸,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记忆恍惚,只觉得像又不像。
玉树,去别的地方谈。
徐皎然斜飞一眼,傲然的姿态与记忆里渐渐重合。
玉树两个字一出,谢颐之的眼睛就红了。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皇太女和童养夫
第44章
从今以后,我是易雅歌
徐安然追来悦来客栈, 听说谢颐之与那个女人去了郊外,调转马头立即追去。
天色将晚, 天边一片火烧云。
凤城的城门还未关, 城门口的守卫懒散地打着哈欠。徐皎然与谢颐之一前一后出来,两人俱是衣冠楚楚,似贵人出行。不敢拦, 看一眼便放行了。
出了城,大片晚归的鸟雀扑棱棱遮蔽了天空。谢颐之仰头看了眼, 欲言又止。
徐皎然面无表情地骑马在前, 他驱马默默跟着。一路走到郊外树林深处, 前头的人才停下翻身下马。徐皎然回过头,眼眸幽沉。晚风穿过林间扶起人鬓角的发,谢颐之从重逢的欣喜中惊醒, 严肃起来。
皎皎谢颐之随之下马, 这才察觉到对方的冷漠, 你,这些年可还好?
徐皎然看了眼天色,漫不经心地点头。
你一直在这儿?为何不回宫?
为什么回宫?徐皎然背着手,慢慢地在原地走动, 须臾回眸, 回去让蔡何轩再杀我一次?
谢颐之震惊:你, 你这话是何意?
听不懂?
不是!他摇头, 只是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呢!他不可置信,你, 你是大周的皇长女, 他怎么会, 怎么敢?
为何不会?为何不敢?
徐皎然冷冷地注视着他,笑容里带着明显的恶意。
谢颐之也知道自己这话太过天真,皇室哪有情分可言。可是,她的身份何其贵重,若皇夫有何不当直裾,你大可向女皇禀明,女皇自会处置
徐皎然不说话,只定定地凝视他,直至谢颐之禁声。
她忽而笑起来:谢公子,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如此性情纯真。
谢颐之自然听出这话贬义,有些羞恼。
你觉得女皇当真不知畏罪自尽这名头是真是假?
耳边轻微的马蹄声隐隐绰绰,徐皎然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树林深处,眯了下眼睛。
她围着谢颐之慢吞吞地走:你道她又是知或不知何人要我畏罪自尽?
谢颐之噎住,他是不相信温文尔雅的皇夫会对徐皎然下杀手,更不相信女皇不管她死活。蔡家腐书网,以诗书传世,教书育人,大儒之家哪来恶毒功利之说。不过皇家之事,权势之争,他一外姓之人也不可擅自点评。
皎皎
马蹄声越来越近,惊起林中飞鸟。
这般场景若是平常,他定然立即便能察觉不对。可多年来的认知猝不及防受到冲击,谢颐之心绪纷乱,未曾留意。
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
嗯,对,有误会。徐皎然听到声音靠近,笑了。
谢颐之一愣,眉眼扬了起来:那
是她们误会我,比如说,我死了这件事。
皎皎
不远处,徐安然一身裙装艰难骑马而来,她一马当先。裙裾翻飞,仿佛一枝盛开的紫牡丹。护卫离她三尺远,不远不近地坠在她身后。徐皎然眯了下眼,她这个妹妹当真有恃无恐啊
就听到远远传来徐安然暗藏嫉恨的声音:颐之哥哥!颐之哥哥!!
谢颐之闻言看过去,诧异一闪。
徐皎然笑了下,在他身后手猛一挥,暗处的张毅拉满弦。
紧接着,有箭矢破空而来。
马匹还在飞奔,张毅隐藏在树缝之中,连发三箭。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护卫刚察觉异动,回转拔剑,箭矢已插/入喉咙。噗噗两声钝器入肉的声音,立即惊动了马匹。马匹扬蹄嘶鸣,开始慌。
徐安然身后重物落地之声,回头一看,大惊失色。
三殿下!谢颐之大惊。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连阻止都无从下手。惊叫乱了马匹,慌乱中箭矢射偏,只射中了胸口。徐安然瞪大双眼,刚好呼喊暗卫,岑九趁机补上三箭。
岑九隐藏得非常近,三箭全中。
少女手慢慢脱力,人从马匹上滚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