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遇到的是迟越。
江塘这种小地方的酒吧毕竟不比一线大城市,酒水单上最贵的酒也不过是四千块的人头马,一笔账算下来两万多将近三万, 并不算很难接受。
买完单后, 啤酒便一箱一箱地送进来,最前面的人头马还是用推车推进门的,上面浮夸地缠了两圈金色灯带, 劣质的塑料灯映着浓醇的蜂蜜色酒液, 显得不伦不类, 显然是没想到他们能买账,仓促间为了糊弄人才捣鼓出来的。
但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二流子不在意这些,只是盯着护送推车的四个女服务生,都穿着短裙,手里还拿着彩花喷筒,在包间里站定后便砰砰几声炸响,满屋子都飞起呛人的彩纸,嘴里还念了两句类似给金主爸爸上酒这样低俗的贺词。
虽然低俗,但派头已经为他们做足,面子也就来了。敖飞建一下子变得心旷神怡,指使服务员把这瓶最贵的酒开了,又点名让最漂亮的服务员给他倒上,才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
剩下的娄娄见状,也都心急火燎地凑近,倒了半杯去尝,被四十度的酒喝得龇牙咧嘴,有些不懂装懂的还要硬夸一句这酒真nb啊,让人发笑。
就这样,一千毫升的XO很快被这十多个人瓜分完,这样囫囵灌下去,从鼻腔到喉管都烧得火辣辣的,越是呼吸就越是发烫,就又嗤嗤开了一打冰啤酒,企图拿这些寡淡的麦芽水去压。
迟越付完账后就没再说话,也没喝酒,只是在沙发上斜斜靠着,一手玩着打火机,哑光的黑色金属在他素白的指骨间转动,回到正位后再cling一声弹开,有节奏的金属声让人觉得上瘾。
等到水烟送进来,劣质的酸味升腾,他才低头点燃自己的烟,捏爆薄荷爆珠,借着冲鼻的冷薄荷的味道驱散肺部让人不适的感觉,随后耷拉下眼皮,继续摆弄那只打火机。
直到包间的门再次打开,有两个女生进来。
迟越一开始没注意到来人,直到敖飞建抬手拍了一下她的屁股,招呼了声来了之后,抬抬下巴示意她:去吧,迟哥今天情况,你给他劝两杯酒。
他抬了抬眼,就和周静美僵硬的脸色撞了个正着,微微皱起眉心。
他有好几个月没跟他们搅在一块儿,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又跟敖飞建搭上的。身上的装扮相比之前更夸张,浓妆艳抹,亮片短裙在射灯下冒出彩色的光。
但她面对敖飞建听话得出奇,片刻后便收起不自在地神情,扯出一抹笑,不计前嫌地喊了一声迟哥,一面走近:我来给你倒酒。
迟越的喉间一瞬间涌上不适感,并不全是因为她和温降交恶,而是发现她好像变了很多。
之前碰到她的那天,还是一副不肯低头的样子,现在却已经能这么快地变脸,明明应该很恨他吧,却硬生生挤出一副谄媚的样子,很难让人想象她只有十几岁,像是短短半年就老了很多。
不是长大,而是衰老。
于是在她真的迈动不合脚的高跟鞋走近之前,迟越抬腿踩上面前的茶几,俯身摁灭烟头,挡住她的来路。视线只望向自己正对面的人,耐心耗尽道:想要什么就说吧,我没时间陪你们玩。
那哪能啊,兄弟们这不是太久没跟迟哥熟络,一时半会儿不好意思开口么?敖飞建扯起嘴角,一面冲周静美招招手,把她捞进怀里,手臂直挺挺横在她的胸口上。
迟越微微眯起眼睛,浓黑的眸子更显幽深,末了忍不住轻嗤一声:有意思么?
他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这个敖飞建还真把自己当个角儿了,在这儿学着电影里的古惑仔跟他装腔作势,社会大哥大演得很入戏,看起来像个小丑。
这样吧,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敖飞建脸上的表情在他讥讽的视线中逐渐有些挂不住,换了一边二郎腿敲着,仰头道,我呢,和我这几个兄弟打算合伙开个店,就是手头资金差一点,想让你迟老板给我们入个股。
多少钱?迟越听明来意,百无聊赖地收回视线,重新落在那只打火机上。
一百万。对面的人说了一个数字,眼皮微跳。
一百万?迟越重复了一遍,缓缓勾起唇角。
指间的打火机在下一秒发出关盖的脆响,他把这只小巧的玩具收起来,不紧不慢地插着兜站起身,轻抬下巴,俯视着他:你在做什么梦?
咬字很清晰,带着他惯常的轻飘飘的意味,听在耳里便噌地让人冒火。
敖飞建当然知道自己是狮子大开口,一百万即便放在迟越头上也是不可能的事,只是今天一定要找个由头罢了。
但迟越的态度太傲,都死到临头了还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敖飞建怒极反笑地咧开嘴,松开一旁摆件似的周静美,重重踹了一脚面前的茶几。
笨重的玻璃面板发出一声闷响,上面反射着的蓝紫色的倒影也随之颤动了一下,但茶几的质量不错,他这一脚没有任何后续,甚至没闹出太大的动静,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迟越不给面子地垂眼笑起来,便准备提步离开。
但那群歪瓜裂枣尽职尽责地堵死了门,伸手拦住了他:先别走啊迟哥,飞哥话还没说完呢。
迟越抬手摸了摸脖子,活动了一下颈椎,转过头来。
敖飞建发现他依旧是那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发狠地连连点头,张嘴舔了舔后槽牙,看着他道:好,你他妈的迟越够有种,就是不知道你那个女人,叫什么来着?温降是吧,是不是也像你骨头那么硬?
迟越直到听见温降的名字,脸上的表情才出现了一丝变化,下颌危险地绷紧。
但转念想到自己来时的路上给万叔发了信息,温降当时就已经安全上车,猛地悬起的心又随之放下不少。
一旁的周静美也抬了抬头,但让人意外的是,眼下提到温降,她却没流露出太多情绪,很快把头低回去,拨动了一下裙子上快要脱线的亮片,一言不发。
我直说了吧,要么给钱,要么那个女的就别想安生上学了,敖飞建看出迟越片刻的松动,就知道自己这根软肋找对了,用留得很长的小指甲挖了挖耳朵,放到面前吹了口气,道,就算你再怎么护着,也总有你看不住人的时候吧?像她那种小胳膊小腿,真落到我们这种人手里,遭不住几轮的,你自己想想。
飞哥这话说的一旁的汪明听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放下手里的酒瓶,嬉皮笑脸地拱火,不过迟哥,温降那小骚x操起来应该很爽吧,连迟哥这么见多识广的人都在她身上收了心,咱们兄弟看着也眼馋啊
敖飞建很得意有个人给他捧哏,等他的话音落毕,便冲迟越夸张地怂了一下肩,道:啧啧啧,迟哥,你都听到了,这伙人发起疯来,我可拦不住啊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最后那个啊字之后,紧跟着酒瓶碎裂的声音,没给那人一点反应的时间,出手又快又狠。
刺耳的声音响过后,玻璃渣四溅,落在茶几上噼里啪啦作响,像冰雹。
迟越在做这一切时,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起伏,只有眸光森寒,丢下手里半截带刺的啤酒瓶口,又俯身拎起一瓶,毫不犹豫地向敖飞建砸去。
好在他虽然在怔愣中,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带着他往左躲了躲,酒瓶只砸中他的肩膀,随后反弹到身后的墙上,砰地炸开满是发酵后的麦芽味的金色水花。
他肩上的骨头在两秒后才传来剧痛,与此同时,响起的是汪明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混杂在他满头的血和酒中。
这还是迟越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跟人打架。
只不过真的动起手来,他才发现这件事没什么难的,打架而已。
抓住手里一切能够抓住的、用来伤人的工具,然后,不怕疼就行了。
他和这群人比起来,好像更不怕疼一点。
兴许也有那瓶人头马的功劳,汪明一酒瓶下去就在地上惨烈地哀嚎起来,可惜没人能分出神来照看他,最后捂着流血的头在混乱中爬走了。
剩下的十来个人,竟然没几个真的会打架的,甚至有刚扑过来就被地上浸着酒液的玻璃渣滑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