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同窗(一)
与其他女子来往密切时被恋人撞见,换作旁人,难免会很尴尬。
顾经年却异常淡定。
他被殷淑挽着手,看向裴念,待见到裴念身旁还跟着那个女扮男装的同窗,礼貌地点了点头。
张小芳见状佩服不已,她试图将他与当时那个阿丑联系起来,唯一相似只有那双平静的眼睛,可阿丑的平静是呆,现在换了长相就显得从容了。
「裴姑娘放学归来了?」
殷淑挽着顾经年的胳膊不放开,道:「我看府中家务无人料理,带来了厨娘,正好一会开饭。」
裴念的心思不在顾经年身上,也懒得料理家务,可三番两次被人蹬鼻子上脸,还是回敬了一句。
「多谢郡主,你『顾叔叔』近来虽荒于学业,至少能吃得不错。」
语气平淡,没有醋意,却把辈份抬出来敲打殷淑。
见气氛不好,顾经年自然而然地抽出手,道:「我明日便去学堂。」
事情虽因他而起,他却懒得掺和,藉口更衣,脱身去躲清净。
殷淑正准备反唇相讥,忽留意到裴念身旁站着的照儿,不由目光一凝。
「是你?」
稍稍辨认了一下,殷淑才确认了对方,冷哼了一声,讥道:「好啊,你现在是换着法的与我作对。」
「如何是作对?」照儿笑道:「我方知裴念与你也是朋友,友人相聚,不亦乐乎。」
「好啊,那我们就聚一聚。」
待傍晚开饭,顾经年想到那几个小女子搭台唱戏般吵闹,着实不太想去。
他宁可与高长竿一起吃饭,至少清净。
另外,高长竿丶琴儿丶张小芳的饭菜是单独开小灶,由火伯烧的。火伯的手艺竟是十分不错。
以前在顾家,顾经年对火伯只有恨,倒不知那可怕老仆还有这样的一面。只能说,顾继祖死后,他终于开始享受一点名门公子的好处。
「公子再不去,裴姑娘与郡主打起来啦。」
偏是有婢女跑来这般禀报,顾经年只好到厅上,却见她们坐得好好的。
他本以为这会是一场吵闹而无聊的饭局,没想到,她们正在谈论的是一个他颇感兴趣的话题。
「雍国自然也有炼术,当年师玄道曾游历雍国,在榆关授课,并收了好几个关门弟子,彼时,师玄道助彭阳王炼化了一只鳐蝠,使彭阳王长出了翅膀,他遂声名鹊起,被诸方权贵奉为座上宾。」
在说话的是裴念那个同窗好友。
顾经年此前也见过她几次,但不曾说过话,甚至不曾向裴念问过她的姓名。
此时,他也不打招呼,径直问道:「用的何种炼化之法?换血法?」
这问题单刀直入,他不吝于表明他对炼术的兴趣,也想试探对方到底了解多少。
与真正懂的人讨论才有意义,他没工夫与那些一知半解的人闲聊些皮毛的东西。
「不。」照儿摇头道:「彭阳王是陛下的堂兄,身份高贵,不会轻易尝试换血法那般危险的方式。」
顾经年点点头,认可了她的博学。
可他们之间的交谈,裴念与殷淑都已经听不懂了。
「什麽叫换血法?」殷淑问道。
照儿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而是沉吟道:「我怀疑,师玄道给彭阳王用的是嫁接法。」
顾经年没听说过这种炼术,一听就来了兴趣,道:「愿闻其详。」
「此事已过了四十多年,真相如何不得而知,我是从长辈处听说的一些传闻,及古书上看到的只言片语猜测出来的。」照儿道:「都说当年彭阳王展翅,与鳐蝠原本的翅膀一般无二,且彭阳王从结识师玄道到炼化鳐蝠飞天,前后不过数日,从时间来看,最可能是用了嫁接法。」
殷淑问道:「把鳐蝠的翅膀割下来装在彭阳王身上?这能成吗?」
「嫁接法并非只是割下翅膀,而是把鳐蝠身上其馀没用的部位全部剥除,留下翅膀,以及维持它能够存活的部分身体,再将它寄生于宿主体内。」
「什麽意思?」
「意思是,那对翅膀是活着的。」
顾经年道:「相当于把座骑与身体连在一起?」
照儿道:「大概是这个意思。」
顾经年于是想到,倘若顾继祖知道这嫁接法或许愿意试试……也未必,顾继祖想要的并不仅是两条腿,而是重振雄风。
不论如何,为了变强大就在自己的身体内塞一个活物,他理解不了这种欲望。
「后来呢?」
「彭阳王会飞之后,两年间立下诸多战功,声威赫赫,可惜好景不长,他身上的鳐蝠翅膀渐渐腐烂,连带着他的整个背也开始溃烂,他痛不欲生,病了一段时日后纵火把自己烧死了。传闻有人看到他在大火之中与那对翅膀分离开了,翅膀带着一团血肉飞了出来,人们觉得太过可怕,又将它抛入火中。」
裴念丶殷淑听着,都放下了筷子。
顾经年则问道:「师玄道呢?彭阳王不曾找他求救。」
「彼时师玄道早已离开雍国,去了越国。据说,他虽在雍国有不少弟子,却说『雍国虽多异人,而大道不兴』,当是认为雍天子对炼术不感兴趣。」
这不是顾经年第一次听人这麽说,如果是真的,应该是与殷氏的天赋有关,殷氏本身也是异人,或因此不许炼化异人。
「彭阳王一死,民间对炼术视若毒蝎,再加上后来越国国灭,朝廷引为教训,大力打压,雍国也就几乎没有了炼术。」
顾经年还是抱着些存疑的态度,道:「瑞廷也是这般说的。」
「那我便不知了。」照儿道:「倒是顾公子该小心,万一有天你的火翅与你身体分离出来。」
这句话表达的不是火翅会不会分离,而是她竟知道顾经年有火翅,还知道他不是天生的。
「你很了解我?」
「听说过你的壮举,腾飞于瑞京上空,杀宰相丶焚皇宫,壮哉!」
说着,照儿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双手捧起敬了顾经年,然后一饮而尽。
也许是胃很小,喝完,她打了个嗝,那不知用什麽抹得腊黄的脸上浮起了红晕。
她看起来很文静,喝酒倒也爽快。
顾经年心中疑惑,不确定她是消息灵通丶博闻强识,还是早就打探清楚他的情报,就是冲他来的。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
她对他知根知底,他却连她的身份都不知,难免就起了好奇之心。
「还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照儿不答,莞尔道:「之前许多次我与裴念一同放学,你视而不见,今日想从我这探消息,才想起问我姓名,这叫什麽?」
她略略一顿,才继续调侃了一句。
「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顾经年无奈,只好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如此说来,确是我失礼了,给姑娘赔罪。」
这对他而言,算是很有诚意了。至少他对殷誉成父女就从没有过这种姿态。
一旁,殷淑看着已有些着急,不满地瞪了照儿一眼。
照儿气定神闲,眼见顾经年一杯酒喝光了,方才摇了摇头,道:「不对。」
「何处不对?」
「你方才称我为『姑娘』,这不对。」
「你虽男装,可确实是个姑娘……吧?」
照儿道:「我先于你入学,你该称我什麽?」
「师姐?」
「不错。」照儿点点头,道:「喝吧。」
顾经年于是又饮了一杯,道:「还未请教师姐尊姓大名?」
「你在哪个堂读书?」
「知行堂。」
照儿笑了笑,道:「等你到了明德堂再说。」
还从未有过哪个女子对顾经年这麽赖皮的。
他有些错愕,正想着该如何试探出她的底细,照儿却是放下筷子。
「好了,天色不早,我该告辞了。裴念,明日学堂再见。」
「我送你。」裴念起身道。
「不必。」照儿刻意看了殷淑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你还有客在。」
殷淑听懂了她的话,偏还是不走,回敬了一个嚣张的眼神。
裴念其实知道顾经年不可能被殷淑勾引,没什麽不放心的,依旧起身送照儿。
两人出了厅堂,照儿道:「你为他放弃官职,离家叛国,陷在儿女情长里,与殷淑这等无聊女子争风吃醋,觉得值吗?」
往日她们只谈学术见闻,突如其来一句直问本心的话,裴念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以她的性格,若这一切都是真的,当然会觉得不值。
「值或不值,我不后悔。」
「裴念,你我相识虽不久,我自认了解你,你不是相夫教子就能甘心的人,以你的才干志气,也不该困于宅门中与人争宠……今日观顾经年,风流且凉薄之人,拈花惹草而无深情,他身边少不了要与你争的女子,不值当的。」
裴念揣摩着照儿这番话里的意思,也揣摩着她的身份,缓缓道:「我为了他来雍国,还能离开他不成?」
「不说离开他,你却不可丢了自己。」照儿道:「朝廷让你入学,是准备任你为官,雍国此前从未有过女子为官,因此,我很佩服你。」
「我也很佩服你。」裴念道:「年岁相仿丶气势却能强于我的女子,你是我所遇的第一个。」
「我的身份,你想必已猜到了。直说吧,我有心举荐你为我父兄做事。」
裴念本有猜测,没想到她这般坦率,微微一滞。
还待开口,照儿一抬手,道:「不急,你先考虑,等想清楚愿与我们共展抱负了,再与我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