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路线涉及到机密,很抱歉让您在飞行过程中受到这么久的人身限制,Alpha看上去有些拘谨,和他保持了绝对的距离,话也说得十分礼貌,方案也是我自作主张的,希望您不要怪罪。
吕文林走进去,发现篱笆内是一片隐秘的花园。
在一片花园里见面,这是吕文林从未想过的一个和绑匪会面的地点。
竹篱搭起高耸的花架,玫瑰、蔷薇和山茶互相和谐地纠缠在一道,斑斑点点的阳光从罅隙中漏出,照映在一条密布着翠绿青苔、通往深处的石板小径上,像在无声地指引他往深处行走。
然而他越是沿着那条幽深的小径往前走,越觉得自己内心的好奇和紧张到了一个极点。
少校?哪里的少校?又为什么要把他这么带过来?这会是他认识的人吗?
吕文林走完小径,花园的境界变得更加开阔起来。
池鱼游过、鸟雀惊起,镂空雕花的铁艺秋千架下,秋千随风微微晃动,花园喷泉的泉眼伴着沥沥声响流淌出清澈的水柱,整座园子环绕着蜿蜒的人造河和错落有致、造型独特的假山奇石,花园的中心地带建着透明尖顶的玻璃花房,这是花园的中心地带。
他在南安从未见过这样精致的花园。
园子里的花朵以玫瑰为主,佐以些不知名的零星小花,花木修剪得当,看上去珍奇娇贵。玫瑰也并非寻常所见单一品种的普通红玫瑰,而是白粉蓝黄,分落园子的四角,颜色各异却仍不显凌乱,搭配相宜,与园中景致相得益彰。
这座花园的一切都被手艺出彩的匠人精心打磨过,一花一石、一草一木堪称美艳绝伦。
花园四角隐藏的旋转喷洒花头设置了定时喷洒,突兀地喷出均匀的、细密的水雾,弥漫在花园内。吕文林沾染了一身的水汽,一个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落入一个宽大结实的怀抱里。
哥哥,小心。
吕文林怀疑自己在做梦。
他的小哑巴,几个月的梦境里反复出现过无数回的小哑巴,正穿着规制齐整、挂满勋章的军服,扶住了他。
得体的服装衬得他整个人愈加光彩夺目,明明是那样青春的样貌,却有着不容人直视的威严。
更不可思议的是,小哑巴也不哑了,他的声音年轻有力,沉稳富有磁性,一如他整个人一般。
吕文林当然有太多的话想问他。
譬如说他什么时候能开口说话了,他想起了什么,在过去的几个月过得好不好,为什么他明明是南安的孤儿,又会穿着这样的衣服处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
但当他的小哑巴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无数次的梦境投射为了现实,很多问题都显得不再重要,他不想再去深究一些问题的缘由,只有重逢的喜悦尤为真实。
吕文林的眼睛亮起来,在几秒钟的时间内脑海里转过数个念头和很多话,但最终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小奥!是你吗?好久不见!
原来内心有万语千言,好像也都抵不上一句好久不见。
陈奥在心里排练了千万次再次见面要怎么表示。
要先握手还是先拥抱,要先问好还是先重新自我介绍,结果最先说话的居然是吕文林。
他像从来没跟自己分开过一样,抬起手轻轻捏他的脸:你还好吗?又说:我很想你。
哥哥,我很好,陈奥顺势搂着吕文林的腰回答他,我也很想你。
小奥,你吕文林站定了,再想说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话头突然中断,陈奥笑着把话接过来:哥哥,你跟我走,我慢慢跟你说。
两人走进花园中央的玻璃花房里,里面养着比外面的玫瑰丛更金贵的一些品种,是真正的温室里灌养出来的奇葩。
陈奥轻轻拨弄着那些花儿看着他笑:我想请哥哥来这里玩一趟,又怕哥哥留不出时间,只好用了个不太好的法子,哥哥不会介意的吧?
小奥,那个Alpha说的少校,是你吗?
嗯,他是我的参谋。陈奥迎着吕文林充满一万个好奇的目光干脆地应了,哥哥,对不起,因为一些政治因素,我才不得已隐藏了自己的性别和身份。没有哥哥,我今天也不会活着站在这里。我之前的确失语过一小段时间,也记不起很多事情了,但是哥哥把我照顾得那么好,我回来没多久就又能说话了。
真真假假的掺杂,有些话说出来连陈奥自己都快信了。
即便假死只是计划里的一环,他也依旧清晰地记得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流落辗转的苦。
这是比在训练营还要残酷上千倍万倍的实战。
百转千回,九死一生,稍有不慎和变故,假事就会成真。当时每一帧的画面都刻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不敢忘,也不能忘。那些濒死的剧痛成为他重回北联盟的动力,支撑他度过最难熬的日子。
哥哥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连基因检测都没测出来我的属性?
陈奥说完话,把手掌摊开,掌心里躺着一小块极薄的金属片:因为我在被送到南安去的时候,就植入了这个。
哥哥知道这是什么吗?陈奥问他。
吕文林用左手的食指和拇指从他手里拿起那块芯片,透过阳光房的玻璃,对着照射下来的太阳更仔细地瞧了瞧,芯片上遍布精细复杂的点阵结构,像是比人体结构更为让人难以摸透。
是基因干扰器。
吕文林在科学杂志里偶然了解过这类技术性芯片,芯片植入任何ABO的体内都可以起到性别干扰的作用,尤其对Alpha群体生效。在大世界的战场上,它的应用可以完美隐藏起个人的信息素和第二性,但在和平中立的南安地区,这压根是无需存在的。
吕文林的目光从芯片上移开,转过身来看着陈奥,突兀地伸出刚才一直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摸了摸陈奥脖子上青色的、完全不明显的腺体,然后问他:小奥,疼吗?
陈奥愣了一下,没想到吕文林会这么反问他。
割开腺体下的皮肤,再植入一块不属于身体的金属结构,长期以来带着它生活,取出来的时候还得再经历一次这样血淋淋的重复。
就算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疼痛对他来说也已经是司空见惯,可从来没人问过他疼不疼。
他笑着牵住吕文林抚摸他的右手,把人拉进他的怀里抱着,撒娇着说:疼死了,疼得要命。
吕文林不习惯被人摁在怀里的拥抱。
他在陈奥的怀里挣扎了下,听到陈奥的声音贴着耳畔传入他的耳朵:哥哥你别动,让我抱一抱,抱一抱我才会好。
吕文林只好不动了,用手别扭地顺着陈奥的背往下捋了捋,算作回应。
良久,陈奥松开他,眨巴着漂亮的眼睛问:哥哥,这园子里的花,你觉得好看吗?
嗯,好看,如此用心培育,自然不会不好看,但吕文林有些意外:小奥,你喜欢花?
陈奥又怎么会喜欢这些东西,纵观整个联盟,能让他提起兴趣去应付的人和事都少之又少。
只是吕文林不知道,除了那个黏土娃娃,其实陈奥还从南安带了一样轻巧的小玩意回北联盟。
当初吕文林从游乐场拿回来的发蔫的那朵玫瑰花,第二天想着找个瓶子出来养一阵,却发现花已经不知在何时不翼而飞。
吕文林下意识以为是自己把花当成垃圾和其他杂物一起误收拾了,也就没太在意,但其实这朵花的最终归属,是被陈奥偷拿去了。
他把发枯的玫瑰花瓣晾晒好了,拼接起来,做了一页标本书签,一直夹放在自己常读的书里。
似乎从八岁之后,他就没再亲自做过什么东西。
他的那双手,是操作驾驶杆和拿刀握枪的手,是被粗绳砂砾磨出糙茧的手,也是沾染了无数杀戮和鲜血的手。唯独从没接触过这么娇气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