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周维祯这三十年人生过得其实挺丰富的,前十几二十几年生了个好家庭,风光优越,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看过了;虽然后面的情况急转直下,但有幸被另一个人毫无保留地爱着,他也依然是被幸福包围的——周维祯现在终于有底气承认明绎也是爱他的了,从前的他,一直郁结于明绎只是把他当成那种事里面的主人、借着他来发泄心底的压抑,而从不敢询问。可是在经历了这么多、在见证了明绎对他的执着和渴望之后,他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可叹在他是个不懂得珍惜的人,以至于到了如今,在这座森严的监狱里,周维祯只能靠从前的回忆寻找一些慰藉。
要说后悔么?周维祯从没有过这种想法,能帮到明绎他就觉得很好,只是偶尔也会想出去之后自己该怎么面对明绎失望的目光,对于他这一而再再而三的骗子,还有获得原谅的可能吗?
周维祯住的监舍是四人间,但实际里头只住了三个人,有一个是街头上常见的那种小混混,叫亮子,瘦得跟竹竿差不多,进来的原因也常见,亮子初中毕业后就跟着当地那些地痞流氓瞎混,看守所都进了无数回,家里父母也不管他,后来学人家打架斗殴,把人打残了,自此算是有了着落,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回这儿就跟回了家似的安心。他比周维祯先进来,跟狱警早就嘻嘻哈哈处成了熟人,再有不到一年就可以假释了;另一个叫孙启安,是这个监舍里最先来的,他的身份有些特殊,进来之前,是当老师的,人长得也老实,在狱里不管见了谁都格外拘谨,说起话来有礼貌过了头。只是这么一个斯斯文文的人,居然是因为杀了人才锒铛入狱的。不过是人都有伤心事,周维祯并不想去探究许多。听亮子平常跟孙启安聊天,还有一两年他也可以出去了。
至于周维祯自己,大家一听他判了七年,更加不可置信,纷纷感慨人不可貌相,亮子咋舌道:“帅哥,你一看就是好人嘞,是不是那帮吃干饭的判错呢?”
等得到周维祯的摇头,他的目光顿时变得肃然起敬,敬佩中又带了丝安慰,“你这种狠的,到了我们帮派里高低是个二三把手,诶,要不等你出去了,我把你给我老大引荐引荐?”
正在上铺看书的孙启安突然用书脊敲了敲铁栏杆,“别说话了,查房的来了。”
亮子赶紧噤了声,脸还对着周维祯那个方向,冲他挤眉弄眼。
周维祯也平躺下来,闭上眼睛装作已经睡熟的样子,心里又想着曹乐淇和他约定好的事。
“你进去了,最起码能堵住那帮人的嘴,让他们挑不到明绎的毛病,”曹乐淇拍板道,“但我肯定不会让你在里面呆很长时间,顶多一年,不,半年,否则明绎非得杀了我不可。我在那里面有人脉,到时候肯定能把你弄出来,所以你甭瞎想,里面也没那么可怕。”
——里面确实没那么可怕。
常常在电视剧里看到的什么犯人闹事,拉帮结派,狱警殴打犯人的现象在这里面其实很难见到,在这里的人生活得甚至比普通人更加井井有条,起床、吃饭、整理内务、洗澡、劳动、娱乐,这一切都是用规矩和时间定好的,刻板、森严、不容置辩。因为在里面的一举一动都会和大家的减刑假释、日常福利息息相关,逞凶斗狠是极不聪明的做法。周维祯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在规矩中安静地执行命令。
每周四下午是他们的放风时间,犯人们可以在橡胶跑道内的球场上打篮球,晒太阳等等,这是监狱里最吵闹的时间,其他时候,这里总是蔓延着死寂般的静默,连风声到了这里好像都会凝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从外面回到监狱大楼内,会经过一楼大厅一面很高、粉刷得很白,什么装饰物都没有的白墙,那上面写着仅仅三句话。
「你是什么人?
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是在每天开饭、睡觉和劳动前都必须要喊的三句口号。要是犯人在日常生产生活中不小心犯了错误,狱警也会拉他站在所有人面前,一句句问他,犯了错的犯人则必须要答:
“我是罪犯。”
“这里是监狱。”
“我来这里改造。”
周维祯因为初来乍到时不熟悉,在小组生产任务中拉慢了进度,也被拎出来训过。久而久之,连周维祯自己也有些恍惚他进这里面的真实目的了。
改造,他要把自己改造成什么样子呢?
其实周维祯和亮子他们说的七年也不全对,因为曹乐淇说很快就会让他出去;可是周维祯心里也没有数,因为他进来已经有一年多的日子了。周维祯时常会觉得,他现在有点像个和组织失了联却还要孤身潜伏的特务,没有人给他传达下一步命令,也接收不到任何消息,更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他是一座被隔绝开的孤岛,被人彻底忘记了。
每个月,犯人们都会有一次和亲属见面,或是打电话的机会,只要没有人来,周维祯反而会松口气,因为这代表着曹乐淇的确把他的消息瞒得死死的,如果让母亲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她急火攻心之下提前和父亲在地下团聚也说不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当然,这一年里喜事也还是有的,秋天的时候,亮子的假释正式被批下来了,周维祯和孙启安两个人凑了些钱,让他先吃顿好的,买身好点的衣服,出去了,就堂堂正正做人,找份正经工作干着。把小青年感动得眼泪鼻涕糊了一手,瘪着嘴,红着眼睛说:“我、我一定好好挣钱,你们在里面好好改造,千万别惹事,我就在外面等着你俩,到时候带你俩下馆子、吃山珍海味……你俩出去的日子我都记着呢,记得清清楚楚的……嗨,我爸都没对我这么好过……”
亮子走了。
监舍里没有再来新人,只剩下周维祯跟孙启安两个人。他们俩都不是亮子那么叽叽喳喳的性格,都安静,这么一对比,这样的生活似乎又多了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寂静,孙启安也有相同的感受,常常在两人该入睡的时候开玩笑说:“没有亮子的嗓门,我睡着的速度都快了。”
周维祯知道,这是因为亮子的承诺把他俩牵绊住了,外面有人在等着他们,他们就会开始渴望出去,他们也开始觉得在监狱里时间的流动变慢了,常常坐着、站着,就会感到一阵莫名的煎熬。
周维祯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地想着,忽然觉得浑身都开始发冷。对待亮子的承诺,他都觉得难熬,明绎在那两年里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距离亮子出狱半年之后,他来探望了他们二人几次,隔着玻璃,亮子望着他俩说真好,出去了才知道外面的空气有多新鲜,外面日新月异的,等他俩出去了肯定会吓一大跳。亮子的头发长长了,人看着也精神了不少,他说,哥,我最近在工地干活,日结,每天都进账,下个月就要跟师傅去别的地方找活了,不能经常来看你们了。
周维祯说好,你安心赚钱,跟着师傅好好干。
隔了一段时间,亮子果然没再来了。监狱里的日子还是一成不变,却又多了些细微的变化。比如,周维祯和孙启安两个换了新监区,干的活也变了,由以前的组装电子元件变成了大众最熟悉的服饰加工,也就是踩缝纫机,比原来的工作简单,但是时间变长了,吃饭的时间被压缩了很多。那个厂房里的光线很差,头顶的灯管又太亮,周维祯一开始有些不适应,下了工眼睛总是涨得不行,后来就好很多了。日升月落,寒来暑往,周维祯荣升成小组长,因为要指导新犯,工作的时间更长了,要是有人拖小组后腿,他还要陪着留下来一起把一天的生产任务做完。
这天下了工吃过晚饭,周维祯照常跟着大伙儿一块正坐在小板凳上,狱警同志在前面,给他们放电视。今天轮到孙启安点台了,孙老师紧张地抻抻衣摆,顶着大伙儿期待地目光说:“新、新闻联播吧。”
“切。”大家都不屑地摆脑袋。
“严肃严肃。”狱警同志拿戒尺拍了拍电视剧顶,依言播放新闻联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个东西从来都没多少人爱看,即使是在监狱里,即使这是为数不多的娱乐时间,大家也都跟不爱学习的小孩儿似的对新闻不感兴趣,除了主动提出来的孙启安,数十双眼睛虽然还是盯着电视,魂儿早就都不知飞到哪去了。
周维祯百无聊赖地注视着屏幕里讲的东西,讲民生、国际政治、社会关系、经济,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题。周维祯还看见红色的大礼堂,他对这种地方再熟悉不过,曾经,他也是这里面的一员,他清楚那些一排排正襟危坐的严肃面孔、流水一样的议程与决议都只是走个过场,答案与结果是早就定好的,不会因为谁的发言而轻易改变。
他漫不经心扫过那些画面,仔细看看,其实是能看见一些有趣的东西的。比如,有人正坐在底下偷偷撑着脑袋打盹;角落有人在发呆,有人在堂而皇之交谈;有人正奋笔疾书,镜头扫过去,他连忙将笔纸收起来……
有人只是静静地坐着,却一下子映在周维祯瞳孔里。
那张脸,埋在周维祯的记忆深处,却在他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先让他身体已经做出回应了。
有那么一秒,周维祯生出一种恍惚的错觉,像是又回到几年前那个暴雨天,在一片嘈杂里,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疾速的心跳声。
周维祯眨了眨眼睛,下意识掐了自己一把——是痛的——说明这不是幻觉。
镜头给足了面子,在那一幕画面停留了两三秒,电视画外音说:“今年以来,面对国内外风险挑战明显上升的复杂局面,我国……”
有人打了打哈欠,“走了走了,下棋去,没啥好看的。”
周维祯坐着没有动,任谁叫都不应声,而顺着他的视线焦点看过去,大家只看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新闻画面而已。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最近,八号监区多了一个爱看中央一台的讨嫌鬼,大家都很不高兴,因为这意味着有两天的时间他们必须要被迫观看无聊的新闻联播了。
后来,大家很愤怒地发现狱警同志居然把每日晚间的电视时间通通换成了观看新闻联播,原因是有人建议他们这帮犯人光是从身体上进行改造还不行,思想上也要加强改造,物质与精神都要共同进步。
出了这事儿,最高兴的要数孙启安,这样他就能每天都知晓国家大事了。就是他弄不明白,怎么对这些从来兴致缺缺的周维祯也开始变得爱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