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下,他把探寻的眼神投过来:那你呢,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个好问题。
回答钟浅锡的,不是一个完整的句子。
而是一阵急促的抽泣。
钟浅锡露出惊讶的神情。
他一直待在急诊室,根本没有看新闻,不清楚那架飞机发生了什么。看到姚安哭了,只能从口袋里翻出纸巾,抽出两张,帮她拭去泪水。
怎么了?他问。
姚安摇了摇头,没吭声。
劫后余生的后怕、重逢的幸运、对命运的感恩种种情绪交织,她描述不出来,也不想再重复自己刚刚经历的恐惧。
不如就让他们这样安静地相处一会儿。
她把额头抵在男人身上,泪水太多,纸巾也不管用。不仅打湿了钟浅锡的肩膀,还蹭得他昂贵的衬衫皱皱巴巴。
钟浅锡倒是没有嫌弃的意思。
就像在相互依偎着的五月里,每一天他都会做的那样。钟浅锡环住姚安的后背,一下一下,安抚似的轻拍着。
半晌后,他想起什么,忽然开口: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当时也是飞机遇上气流颠簸,姚安的耳石症发作。委屈、难过、惊恐,狼狈不堪,和现在差不多。
姚安回忆起那一幕,脸有些发热,狠狠抹了一把眼睛:不许再提那件事了。
好的,不提了。钟浅锡只是感慨,没有嘲笑她的意思。
说完低下头,把姚安搂得更紧些:时间过得真快。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是我老了。
你才三十五,也没有很老。姚安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点小小的护短,让钟浅锡衷心地笑了。
所有怀疑与恨意,都化成了一声长途跋涉过后,终于能够休息的、满足的喟叹。
*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关于爱情,大抵也是如此。
比如秋天过去。
入冬的第一周里,苏粒在交友软件上划到了一个理想型,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恋爱。
我简直一天都离不开他。早上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想他,吃饭的时候也要给他发消息,看见什么都想给他买。哦对了,他住在纽约,我现在把手机时间都调快了三个小时,过的是纽约时间。苏粒在电话里幸福地冒出粉红色泡泡,一路从洛杉矶飘到北京。
一番描述下来,听得姚安都开始好奇:那个男生能把身经百战的苏粒迷得神魂颠倒,是不是长了十八块腹肌?
结果对方的照片发过来一看。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长得很干净,但和苏粒之前交往的健身教练比起来,模样上相去甚远。
你懂什么,这是不加修饰的自然美!苏粒如是说。
姚安只能感叹情人眼里出西施,古人诚不我欺。
又比如十二月末,圣诞节来临之前。
达拉斯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米勒抬起头,看到西装笔挺的访客之后,立刻站起身,试图把抓得乱蓬蓬的金发理顺:很抱歉,乔治先生。老板这两天没在达拉斯,是的,他刚刚又去了北京,恐怕下周才能回
没想到话没说完,乔治先生就打断了他:我不是来找钟的。
那是来找谁?
找你。乔治先生说着从背后变出一捧玫瑰花,含情脉脉地看向米勒,有空的话,要一起吃个晚饭么?我知道一家很好的俱乐部,圣诞节会有特别表演。
米勒看着眼前的彪形大汉,又低下头瞅了瞅自己的□□:???
再比如,隔开数个时区的同一天里。
临下班之前,公司的同事问姚安:我刚刚看系统里,你申请了下周的年假?
姚安穿好羽绒服,背上挎包,把椅子推回到电脑桌下:对,我想休息一下。
去旅游吗?
姚安隔着办公室的玻璃往下望,看到公司门口停着的车之后,很快地点了一下头。
自从那个孩子脱离生命危险,钟浅锡就回了美国。
这是时隔三个月,他再次来到北京。
达拉斯的任期没有做满之前,出于时间和政治上的考量,他们并不能经常见面。甚至忙起来,一天才能通一次电话,问的也大多是晚餐吃的是什么。
钟浅锡有他要做的事情,姚安也有自己的难处。两个成年人只能在年底挤出一周,拼凑出一个共同的假期。
经历天差地别,信仰也不同,甚至都没有生活在同一块大陆很难说这是普通的恋爱关系。
可谁规定地球上七十亿人,都要按一种模式相处呢?
多少人躺在一张床上、盖着一条被子,还要趁伴侣睡着、翻过身来偷偷给出轨对象发信息。
和日夜相伴比起来,相互理解对于姚安来说,也许是更弥足珍贵。
钟浅锡从来不会干涉她的生活,那么相应的,她也不会强迫他去选择。
说到这里。
姚安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
明天松城的老乡们要聚餐。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对钟浅锡说,你要来吗?
钟浅锡探身,在她的唇上留下一个吻:祁航会到场吗?
姚安点了一下头。
男人思考了一下,认真回道:那我不去了。我很讨厌祁航,怕再见到他,又会做坏事。
话说得不中听,但好歹是实话,也算是一点微小的进步。毕竟诚实对于人近中年的钟浅锡来说,是一门崭新的功课。
饭局讨论不下去,姚安干脆换了话题:下周放假的话,你想去哪里?
出国要办签证,来不及。国内转转的话,时间还是充裕的。可以去松城,或者往南边走,去更暖和一点的地方。
钟浅锡踩下油门:我没有意见,都听你的。
怎么能听我的呢?姚安不解。明明是钟浅锡之前自己说,要去找他的城市。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唰唰的细响。
钟浅锡把右手从方向盘上挪下来,和姚安十指交握:我已经找到了。
姚安睁大了圆眼睛:什么时候?
钟浅锡笑笑,没有回答。
爱的表达和诚实一样,都需要他一点点去学习、去摸索。
那个字虽然没有明确讲出来,可当她和他驶向无尽的街道的时候,握着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去哪里都无所谓,再多的地方,都不过只是一个代名词。
繁花似锦的巴黎,冰雪不化的赫尔辛基,坚定的伊斯坦布尔,黄金铸成的洛杉矶。
在一座座恢弘的城池面前。
穷人,富人。男人,女人。虔诚的教徒,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管存在多大的分歧、秉承着怎样的立场,都是最渺小不过的个体。
和永恒的土地比起来,人们终有一日会死去。
但是在那之前。
只要姚安在他身边,哪里就是钟浅锡的城市。
第45章 If番外笼中鸟
【免责声明:是平行世界的番外, 剧情接在34章结尾处,姚安要离开洛杉矶的时候。假设的情形是钟浅锡因为姚安的离开而黑化,姚安没有逃脱。不喜欢小黑屋剧情、不喜欢看强致爱的姐妹千万不要往下看, 会踩雷。】
2015年的初冬,洛杉矶一片晴朗。阳光铺满柏油马路。没有下雨, 没有下雪,再好不过的一天。
钟浅锡坐在宾利的后座,却像是被一场雪崩盖住,久久没有动过一下。
老板?米勒隔着听筒, 窥探到了一点秘辛,忍不住大着胆子发问,那我们还去机场吗?
钟浅锡起初没有回答, 半晌醒过神, 温声回道:去。
可是姚小姐说
我听到她的话了。钟浅锡笑着打断了米勒,摩挲起钻石袖扣。十字架锋利,几乎要割伤他的皮肤。
姚安说她要走。
他们每个人都要走曾经是母亲,之后是父亲, 现在是他的小鹿。
一遍遍被抛弃、一遍遍地被背叛,在自己最需要他们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