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俱乐部的入场券,一年要六位数。
如果名叫比尔的丈夫决心不再支持妻子,那么在法院把离婚判决下来之前,恐怕莫妮卡都支付不起这项费用。
姚安听完这段话,一下子愣住。
茶水在杯中晃了两圈,和她脑子里准备好的大道理搅成一团。
而在她走神的时候,红发女人已经巧妙地把话题岔开:说起来,市中心最近的展览
俱乐部里气氛依旧祥和,甚至称得上是其乐融融。
我家之前请的那个厨师,做牡蛎确实不错。米歇尔太太笑成了一朵花,比尔,你有机会一定要来。
白人男夹着雪茄,一边点头,一边吐出一个烟圈。
再没有人提起莫妮卡了。
一个好莱坞不出名的小演员,一个拍卖会的常客,一个喜欢收藏钻石和祖母绿的珠宝鉴赏家莫妮卡是谁根本不重要。
一旦她不再是比尔的妻子,那么不管她是什么身份,都不属于这个社交圈了。
上周还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的朋友,一下子消失不见。好像这个人和她的钻石戒指,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
事实如此直白,甩在姚安脸上。
啪。
没有人打她,姚安的皮肤却渐渐胀起来,热辣辣的疼。
她沉默了,一直持续到这场活动结束。
*
夜晚来临之前,宾利驶离了帆船俱乐部。
为了避免热气渗入,车窗被严丝合缝地关上。空调呼呼往外吹,让姚安的裙摆鼓起了一个很小的包。
钟浅锡坐在她身旁,正在安静地阅读一篇报道。
快到比弗利的时候,姚安轻声开口:估计以后都见不到莫妮卡了。
真是让人感到遗憾。我也是今天才听说,比尔在考虑离婚这件事。钟浅锡放下手机,措辞很礼貌,语气是不大在意的。
反倒是在发现姚安的裙摆被空调吹起来之后,他显得更关心:冷吗?
钟浅锡不在乎莫妮卡,只在乎姚安。
你可以把它理解为爱的泡沫。
如果在今晚之前,姚安也许会感到心动。这距离她渴望的爱情,实在太近了。
但刚刚在俱乐部的场景,很难不让她换一个思路思考问题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的话,钟浅锡在意姚安,是因为她对他有价值,而莫妮卡是没有的。
所以那篇期末论文,理应还有后面一半。
【与其说人们喜欢钻石、喜欢路易威登的logo,不如说是需要它们来证明自己。穿上它们,佩戴它们,才是成功的、是被认可的。】
【而一旦当我们把财富和人的价值联系在一起,人本身,也成为了一件商品。】
【我们会去衡量交往的对象,为我们带来多少利益。这是一种类比物物交易的等价交换】
就像那些富太太们,会在暗中端详姚安。认定钟浅锡短期之内不会抛弃她之后,才开始热络地联系。
对她们来说,姚安是一只绩优股,仅此而已。
莫妮卡比姚安要更深谙社交规则,在这个圈子里呆得也更久,甚至获得了婚姻的保护。
即便这样,都能被随手抛弃只要是商品,就能被抛弃。
钟浅锡体贴地关掉了空调。
风骤然变小,胀鼓鼓的裙摆落在了姚安的膝盖上。车里的温度理应上来一些,她却依旧觉得寒冷。从骨头缝里面往外冒风。
你是独一无二的。第一次来到这家帆船俱乐部的时候,钟浅锡对她讲过。
姚安还记得当时自己怦然作响的心跳声,和血液里饱胀的幸福。
她可以用无数道理去劝诫别人,好像那样就能划清一条界限,保证自己是安全的。
但无论是消费主义也好,第二性也罢。书看得再多,都是苍白的。只有当理论血淋淋地投射在现实里,通过旁人的遭遇,才能摆脱掉一点当局者迷的悲哀。
卡在五月的尾巴上,堪堪要到家的时候,姚安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为什么要试图去说服莫妮卡呢?
该被说服的,明明是她自己。
第28章
洛杉矶下了一场暴雨, 从五月的倒数第三天开始。
这是事情发生之前,谁也没预料到的。
姚安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个晚上, 卧室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忘记关上。她整夜未眠, 于是真切地听到凌晨的第一滴水珠砸到泳池的栏杆上。
噼啪,噼啪,越来越响,越来越密。
到了早上, 泳池的水已经漫出一些,到了露台上。
工人们穿着雨披检修,说的是西班牙语。
卧室里, 钟浅锡看了一眼窗外:天气不好, 我会让司机早一点来接你。
和往常一样,傍晚有一场应酬。
钟浅锡要先去公司处理业务,之后再回家接上姚安,两个人一起前往会场这样的节奏贯穿了整个五月, 彼此都已经很熟悉了。
但和往常不一样的是。
姚安沉默了一小会儿,开口说:我今天没办法去应酬了,得去学校一趟。
这是五月以来, 姚安第一次拒绝钟浅锡。
男人佩戴钻石袖扣的手顿住, 把视线投了过来:论文不是已经交了吗?
是交了。姚安清了清嗓子,但我有其他的事要做。
Rigney教授在前天结课的时候, 给同学们群发了一封邮件。里面提到新项目要招聘临时助手, 时间不长, 占用暑假的一个月。
姚安决定去试一试。
苏粒听说了这件事, 三明治卡在嗓子眼里, 整个人咔咔咳嗽起来:你疯了?
毕竟上了一学期的课,傻子都能看出Rigney教授做事的严格程度:迟到五分钟就要上花名册,更别提那些blackboard上没完没了的作业和阅读任务了。
一般人上完这门课,是论文一交,恨不得原地就和这位教授说上一句再见了我的朋友。结果姚安还要上赶着去受虐,在苏粒看来,这属于是纯纯发疯。
姚安用力拍起朋友的后背,没有解释原由。
因为这是她从俱乐部回来,熬过几个失眠的夜,最后思考出的结果。
诚然陪钟浅锡出席酒会、或是去他的朋友那里实习,会有很多收获,也算得上是一条坦途。
但是姚安怕了。
莫妮卡的例子就摆在面前,她不能再装作视而不见。
她需要一点靠自己就能抓得住的东西除了钟浅锡以外的东西。
如果能在Rigney教授那学习,这段经历以后无论是写进简历,还是单纯充实自己,都有益处。更重要的是,她还有了拒绝去施密特公司的正当理由。
而来到这个被暴雨席卷的清晨。
相比起苏粒,钟浅锡倒是没有那么惊讶,只是在目光里多了一些端详的意味:你之前没有说过,想要换一家实习去做。
也是临时才有的想法。姚安回得很谨慎,再说了,学校那边要先去面试,还不一定能够成功。
顿了下,她又问:你觉得呢?
窗外雨声轰鸣,快要浇灭连日的焦渴。
钟浅锡没有回答,而是俯下身子,想要去补回一点本该属于他的热。
呼吸打在鼻尖,姚安下意识地侧过脸。
那个吻便从唇上滑开,落到了颊边。
彼此错开的一瞬间,姚安的眼神有点闪躲:对不起,我突然想要打喷嚏。
说着鼻子皱起来,耗了两三分钟,眼圈发红,喷嚏也没有打成明明已经很擅长说谎了,可在被钟浅锡直视的时候,她还是不自觉地选了最糟糕的那个。
雷滚在云里,一阵接着一阵。
最后还是钟浅锡笑笑,松开了姚安:和教授约的几点?
十点。JSG姚安清了下嗓子,我该走了。
去吧。钟浅锡说,等你的好消息。
话音贴在耳垂边,从骨膜传到心里。又痒又麻,让人由内而外打了个很小的哆嗦。
*
好消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等来的。
那个大雨滂沱的上午,姚安在Rigeny教授的办公室里,充分体会到了如坐针毡四个字怎么写。
办公室里的墙上,时钟滴答作响。
从姚安进屋,才刚刚过去十五分钟。教授一口气问了七八个问题,她只回答出了一半。老太太看上去不大满意,用那双严厉的蓝眼睛盯着姚安,让她觉得座位快要长出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