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不进话,别人扔过来的话头也接不起来。
她后悔来这里了。
阳光被彩绘玻璃切割成一块块,照得姚安的膝盖受热不均。斑驳的亮点晃得她头晕,渐渐开始走神。
你还好吗,亲爱的?米歇尔太太很会做主人,很快察觉出她不对。
我还好只是想去下洗手间。
当然,亲爱的,叫阿曼达陪你。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姚安拒绝了那个名叫阿曼达的女佣的陪伴,把餐巾从膝盖上移开,急匆匆地从花厅出来,寻找起一个人的身影。
此时此刻,她迫切地需要钟浅锡。
别墅太大了,吸烟室不知道在哪里。姚安不敢乱逛,只能一边走一边问。
庭院里早没了其他人的身影,只剩一个在整理草坪的墨西哥裔园丁。听到姚安的问题,他操着一塌糊涂的英语,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最后指了指上面。
姚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起头,真的在二楼露台看见了她要找的人。钟浅锡正倚在栏杆边上,对着手机说着什么。
而当姚安气喘吁吁出现在他面前时,这通电话刚好结束。
怎么了?钟浅锡端详起她的神色。
如姚安所想的那样,他很快就理清了眼前的情况:感觉不舒服?
有点。尽管姚安不愿意承认,事实确实如此。
她以为钟浅锡会顺势提议说,那我们走吧,回家去。
他一向是体贴又善解人意的,不是吗?
但这次出乎她意料。
钟浅锡只是伸出手,理了理她跑乱了的衣领,温声回道:抱歉,我还有点事情没谈完。
第11章
是啊,这是成年人的社交,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他不可能因为一丁点的不愉快,就抽身离开。
姚安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直直地站在太阳下面,有那么一会儿没动。脸被晒得发烫,额头红了一小块,连带血管都胀鼓鼓。
钟浅锡明明说过了,他们的活动会很没意思。是她读不懂暗示,也听不懂提醒,只管一腔热血往前冲。
是她的错。
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哗啦,哗啦。是风拨动棕榈叶,扰乱了四溅的喷泉。细碎的声响不绝于耳,一下一下砸在姚安的鼓膜上,叫人心慌意乱。
圆眼睛抬起来又落下,神情渐渐从期待变成落空。
隔了很久,姚安低声开口:那我先回去了。说完踩着不合脚的高跟鞋,缓慢地往那间令她窘迫的花厅走。
此时正值午时,阳光刺眼,给姚安离开的背影蒙上一层金边。
踢踏,踢踏。高跟鞋一步一晃,踩在砖石上不大稳当。
小美人鱼第一次上岸,兴许就是迈着这样不熟练的步伐,想要去见识大人的世界。没想到那个世界里遍布着不宣于口的台词与规则,一旦读错,就要承受代价。
可姚安明明没有坏心思。
她只是想多了解钟浅锡一点。
这样也要被规则责罚吗?
*
花厅里,太太们的闲聊仍在继续。
亲爱的,你去了很久。米歇尔太太见姚安回来,看似一脸关切地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姚安挤出一个笑脸,重新在扶手椅上坐下:没有,去补了个妆。
话题在她身上虚虚地停留了几句,就继续朝着姚安完全插不上话的方向划走。
马术,帆船,艺术。
姚安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脑子里是空的。人坐在椅子上,只剩下一点对自己的思考。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坐在这张不属于她的椅子上呢?
是一条裙子、一些鲜花、一个火热的吻,让她冲昏了头脑。
姚安越是挣扎,就越觉得眼前的情景荒唐,甚至生出一点不甘心了她很想向其他人证明自己,她能做到。
不然钟浅锡和屋子里的人又会怎么看她?
一个自不量力的失败者。
太丢人了。
沮丧之中,再去看花厅里坐着的贵妇。一个个嘴一张一合,谈话间脸上挂着饱满又程式化的微笑,好像是游戏里才有的提线木偶。
人的一生里,大概都会经历几个顿悟时刻,往往都是在心灰意冷的时候。
年JSG轻人虽然见得少,但是学得快。
至少姚安在这间空气逼仄的屋子里坐得越久、听得越久、思考得越久,逐渐抓住了一点课本上不会教的内容。
比如在社交之前,要先观察。
一圈人里,米歇尔太太显然是那个领导者的角色。
从下午茶伊始,她就在以主人公的姿态牢牢把握着对话的节奏,像坐拥在蛛网中间的蜘蛛。
其余人即便是参与对话,也是围绕着她提出的话题展开。此时她正在讲下个赛季的马术表演,那些词语离姚安的阅历太远,所以才会融入不进去、也听不懂。
得到米歇尔太太的正视,才有开口的可能。
该怎么办呢。
姚安的视线从一圈人身上滑过去,最后落在了那个年轻妻子的身上。
对方正一边听米歇尔太太讲述,一边用戴着绿宝石戒指的左手端起茶杯,放下后又捻起一块茶点。赶上皮包震动,才临时换回右手,从里面拿出手机。
看样子明明是右利手,却好像在下意识展示她的左手。
而上次在帆船俱乐部见面的时候,对方戴的不是这枚绿宝石,是一枚造型夸张的钻戒。姚安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钻石实在闪得惊人。
一小丛灵感被唰的点亮了。
既然现在没人能帮她,那姚安得自己试一试。
只是试一试,结果不会更坏了,不是吗?
于是在米歇尔太太喝茶的间歇,姚安抓住机会,询问那个年轻的妻子:还记得上次见面吗?
当然。对方态度热情。
那天从俱乐部回来,我对你的印象特别深,还和钟专门聊过呢。姚安想起马里布别墅的晚餐,便学着苏粒为她那个金融家父亲做背书的样子,把钟浅锡扯了进来。
她需要一枚强有力的筹码。
那个女人的态度果然一下子更积极了:真的?
真的,因为你的审美太好了。姚安指了指对方的左手,提高了一点音量,措辞夸张地回答,尤其是这枚祖母绿,和你的衣服很搭,造型也别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式的戒指,我想钟肯定也没有。
其实见没见过,并不重要。
就像钟浅锡说过的那样,如果把一切看做是游戏,谎言也是一个部分。
重要的是姚安想要什么。
她想要让茶桌上的注意力,从米歇尔太太夫人身上移开,进入由她开始的新话题。
这一招似乎奏效了。大家纷纷看过来,视线全都集中在了那个妻子的手上。
有人好奇地开口:这个款式我也没见过,是中古?
而那个年轻的妻子像是一直在等待别人发现她的新戒指,立刻自豪地把手抬起来:对,是中古款。而且是嘉宝戴过的,我是上周才拿到。
嘉宝?演默片的那个嘉宝吗?姚安努力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追问道,这怎么能买到,想必故事一定很精彩。
年轻的妻子被戳中了痒处,心花怒放。再顾不上旁人的眼光和主人的暗示,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这枚戒指的来历。
一片赞叹声里,被剥夺了话语主导权的米歇尔太太扭过脸,真正意义上地看了姚安一眼。
姚安拿不准对方的态度,心里在打鼓,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用先前对方抛给她话头的方式,原封不动地抛还给了米歇尔太太。
真是一枚漂亮的戒指。她说,您觉得呢?
*
吸烟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