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葛生唱的是一支俄语歌,低沉迂回,旋律被他慢慢地哼唱出来,又轻又缓,像簌簌雪花落在河畔。
Окрасилсямесяцбагрянцем
(月亮一团腥红)
Гдеволнышумелиускал
(峭壁前波涛喧涌)
Поедем,красотка,кататься
(我等了你很久,心爱的美人)
Давноятебяподжидал
(我们去海上望星空)
柴束薪慢慢饮着酒,他只能听懂零星的音节,却仿佛触摸到了几年之前,那里有一点灯光,和雪地上漫长的倒影,远处江河万里,他们之间隔着比江河还要遥远的山川海陆。而今夕何夕,两人又在一支歌里重逢。
两人喝到很晚,木葛生要去找松问童,便跌跌撞撞去了关山月。谁知刚到门口,赵姨就一叠声地迎了上来,我的祖宗哎您可来了,再迟一会儿,我这乐楼非得被他们掀了!
木葛生原本有些醉意,顿时被关山月里惊天动地的动静惊醒,姨您先别慌,发生什么了?
小童儿和吴先生刚入夜时就打了起来,半座楼都被打得稀碎!赵姨急的一甩帕子,他们打架,谁能拦得住?你赶紧去劝劝吧!
老二和老三打起来了?木葛生先是一惊,随即乐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多少年都没见过老三动手了。
柴束薪:确实难得。
诶呦喂您二位可别在这儿一唱一和了,赶紧想想办法吧!赵姨急的要去拧木葛生耳朵,小没良心的,你姨我就剩这点儿家底了!
木葛生连忙避开,赵姨放心,老二孝顺您。说着和柴束薪走进楼中,只听楼上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木葛生连连摇头,他俩难得动手,但只要打架,我准得遭殃。
柴束薪闻言摘下手套,我帮你拦一拦?
别,他俩能连着你一块儿揍。木葛生叹了口气,这样,待会儿你看准他们打到哪个房间,抓住时机把我扔进去,就说我喝多了,我去横插一脚撒个酒疯,胡乱一闹,这茬也就过去了。言行间游刃有余,可见业务精熟。
柴束薪点点头,好。
包间大门被砰地打开,迎面扔进一人,松问童和乌子虚正互相发狠较劲,一看见木葛生都愣了,老四?灵枢子?
木葛生往地上一躺就开始撒泼表演,荒腔走板吱哇乱叫,爱妃们且住手啊
柴束薪站在一旁,面无表情道:他喝多了。
我去找赵姨熬解酒汤。松问童拔腿就走,走到门口才反应过来,不对,让他先躺着!我们还没打完!话音未落,被柴束薪一根银针定住,你干什么?!
劝架。柴束薪捏着针,看向乌子虚,你还打吗?
不打了吧。乌子虚见状叹了口气,将姑妄烟杆放在一旁,我也撑不住了。
果然还是老三讲道理。木葛生骨碌爬了起来,四下环视,您二位这是在这儿拆迁呢?
你好意思说我?我这是为了谁?松问童反应过来,横眉怒斥,吃里扒外的东西!
老二你消消气,消消气,气死自己谁如意。木葛生捡了张还算完好的凳子坐下,看着房中三人,忽而一笑,除去七家议事那次不算,咱们四个有好些年没这么聚在一起了。
柴束薪依旧寡言,乌子虚累的说不出话,松问童冷着个臭脸,爱答不理,一时间竟无人开口。
得,往年都是我唱戏,看来今天还得我独场。木葛生拎过一只没被打坏的点心盒子,掏出一块酥饼放进嘴里,边吃边道:最近发生了许多事,前些天我昏迷不醒,大家也没个时间商量。我想了很多,在座都不是外人,咱们直接摊开来说。
木葛生讲了很多,从当日闯入阴阳梯遇见阴兵、包括梦中所见所闻、以及醒来后乌孽在船上和他的对话、甚至是柴府中众人对峙、到他坚决不肯起卦,从头到尾,无一疏漏,只是隐去了药家与木司令一节。
木葛生讲完,嚼着酥饼心想:我可真是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实话。
眼角又去看柴束薪,见对方面色无异,仿佛早已料到他会隐去这一节。
木葛生撇撇嘴。这人可真是越来越没有意思了,哪像当年,一点就着。
是你做得出来的事。松问童被扎的动弹不得,还维持着出门的动作,冷哼道:既然你已决定不起卦,只怕七家大多会撤离,怎么守城,你想好了吗?
木葛生耸耸肩,土匪似的道:这不是有你们么。
你他妈还真当自己打劫来了?空手套白狼?
你自己打架输给我了,别赖账啊。木葛生道:大不了事成之后给你做饭吃。
你别下厨。乌子虚立刻道:否则即使赢了也怕不是要兔死狗烹。
得。木葛生掰着指头盘算,蓬莱和朱家估计会走,墨家算一份儿,至于药家。他看着柴束薪,你摆得平吗?
柴束薪面色平静,我自有办法。
那再加上药家算一份儿,还有天算子,这样就三家了。木葛生的架势仿佛要捆人上贼船,大大咧咧地看向乌子虚,老三,你入不入伙?
乌子虚沉默片刻,道:老四,你决定好了?
松问童一听就火了,你他妈还没挨够是吧?
别乱嚷,你也没少挨我的拳。乌子虚难得将松问童怼了回去,接着看向木葛生,如果你算了这一卦,局面或许会好很多。
以一卦定一城之存亡,我没那么高高在上的胸襟。木葛生笑了笑,此一战,胜负三七分,确实赢面不大,我会在城中贴告示,是去是留,所有人皆可自己定夺。
若只有阴兵还好说,假如前线战场后退,一旦外敌侵至,胜算会更小。乌子虚叹了口气,我不劝你,只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七家之人,终非众生同类。
我明白老三你的意思。木葛生抬起手,止住即将发飙的松问童,阴阳家之事,我原先也常听师父提起,你从小就比我们承担更多。于情于理,你当得起说这些话。
但我不一样。说着他笑了起来:不肖子孙,师门孽徒,或许不配为众生同类,但至少能当个诸子七家的异类。
对七家来说,你不可能是异类。乌子虚立刻道:你是天算子,四十九枚山鬼花钱认你为主,你承的是天命
那又如何?
若你不肯承认这些,那便伤人了。乌子虚看着木葛生,我们都是自幼继承诸子,从小便懂得七家以天算子为尊。若你一句话便斥为乌有,那我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岂不都成了笑话。
那是你活该。松问童嗤道:活该你叫乌子虚,子虚乌有,本来就是个笑话!
闭嘴。木葛生拍了松问童一巴掌,老三的名字是先生取的。说着看向柴束薪,你能不能把他扎成个暂时性哑巴?
柴束薪拿针扎了咆哮的松问童,木葛生叹了口气,看向乌子虚,老三,我明白你的意思,之前种种,我也明白你的为难,老二发疯归发疯,但我们并没有立场去怪你什么。
至于起卦一事,是不为也,非不能也。
木葛生轻声道:我知道诸子七家不同于凡俗,自上古以来,经历朝历代而不倒。但就当我求你,别把我当什么天算子,也别把我往天上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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