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重油重辣的东西吃多了,安平觉得喉咙一阵干渴,起身泡了一包木葛生送的安神茶,横竖睡不着,干脆挑灯夜战,翻出功课开始温书。
作业堆积如山,学习确实是摆脱忧思烦愁的好办法,安平拿出一张白纸,开始罗列近代史时间轴。
公元一九三七年,民国二十六年。
法国人民阵线政府被迫辞职,法国政局动荡持续至二战爆发。
南斯拉夫与意大利签订互不侵犯和仲裁条约,加入罗马柏林轴心。
苏联工业总产值跃居欧洲第一,位居世界第二大工业强国。
德国飞艇兴登堡号事故,从此飞艇退出了商业飞行的舞台。
七月七日,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中国开始全民族抗战。
夜色深重,秒针一格格推进,安平看着满眼白纸黑字,突然觉得一阵困倦上涌,不禁放下笔,准备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会儿。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卖报卖报!八月七日召开国防会议!报童站在码头吆喝,卖报啦!一份只要五分钱!
港口是整座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轮船入港,汽笛悠长,船梯上乘客往来,有打扮新潮的时髦女郎拎着小牛皮箱子,高跟鞋清脆有声。报童眼尖地迎上前去,热情道:小姐,买报吗?
女郎似乎急着赶路,连连摆手,不买不买,快让开。
买一份吧,最近不太平,了解了解时讯买个心安
请给我一份报。一只手突然拦在两人之间,报童抬头一看,是个身材修长的青年,穿一身亚麻西装,手里拎着皮箱和长柄伞,多谢少爷惠顾!报童连忙拿出一份报纸,一份五分钱。
不必找了。青年递来一枚银元,指了指不远处的卖花少女,我记得那位姑娘是你妹妹吧?要一枝红山茶,送给这位小姐。说着朝一旁的女郎笑了笑:小孩子在码头讨生活不容易,赚钱冲撞了些,您别怪罪。
报童一愣,连忙跑去包了一枝山茶花,递给女郎,对不住啊这位姐姐,给您赔个不是!
女郎转怒为喜,面色微红,朝青年轻声道谢,接过花转身离去,留下一阵香水芬芳。
报童看着眼前这位出手阔绰的青年,刚要张口道谢,对方直接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几年不见,小峰子你怎么变得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刚刚那位是航运老板的二小姐,你冲撞了人家,还想不想在码头混了?
小峰子被拍的一个趔趄,继而惊讶地打量着青年,您是?
是我。青年摘下眼镜,挑眉道:才几年不见,这就认不出来了?
小峰子一愣,继而猛地扑了上去,大叫道:木家老四?!木葛生你居然回来了!
两人抱作一团,木葛生比对方高出一个头,小峰子扒在他身上不肯撒手,木哥你可算回来了哥你这头发几天没洗了?怎么这么油?
去你的,那叫发胶。木葛生拍了拍对方的肩,我记得你家不是开裁缝铺么?怎么跑这儿卖报来了?
年景太乱,生意不好做,前段时间我爸又病了,只能先关了店,我和小妹出来挣几个子儿补贴家用。小峰子说着抽了抽鼻子,木哥,这几年我可想你了。
木葛生少年时堪称混世魔王,只要下山,必然在城里呼朋唤友,半点架子没有,和谁都能打成一片。这几年你不在,街上都没有以前好玩儿了,连松哥都不怎么找人打架了。小峰子道:前几年银杏斋主去世,大家都去吊唁,也没见着你回来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大小伙子了,要站得直,别动不动就红眼圈儿。木葛生将人放下来,道:伯父病了,怎么不去柴氏看看?
就是柴公子给诊的脉,多亏有柴府药堂,不然我爹根本看不起病。小峰子揉着眼睛道:哥,你这次回来,要待多久?
不走了。木葛生笑道:晚上你松哥那边摆接风宴,包够管饱,记得带你妹妹来。
这段时间都在松哥那蹭饭来着。小峰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继而又担心道:哥,他们都说要打仗了,你不在国外避风头,现在回来干嘛?
看你说的。木葛生不轻不重地拍了人一巴掌,叶落尚且归根,这是我家,打仗我就不回来了?
哥说的对。小峰子连连点头,那哥,你真的不走了?
不走。木葛生道:有什么事别硬撑着,随时找哥说。
有哥这句话,我就啥都不怕了。小峰子笑了起来,哥,你才回来,打算去哪?要不我给你带路?
去你的,几年不见我就成路痴了不成?木葛生笑骂了一句:想带路也成,给你哥拎箱子,去关山月。
得嘞!小峰子心领神会,不愧是木哥,有情有义,一回来就急着见相|好去!
见什么相好。木葛生闲闲道:哥带你上堂|子听曲儿去。
四年不见,故景依旧,关山月又扩建了两层,贴金大堂里暗香浮动。白日堂子不接|客,只做茶楼招待,两人进门时刚巧开了一场评弹,书台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位女先生,上手持三弦,下手抱琵琶,中间一位如玉公子,手拿白扇,正在唱一出《文昭关》。
哪顾得千里风霜万重山
琵琶声如珠玉,公子娓娓道来,嗓音醇雅而有书卷气。木葛生要了一间雅座,看着楼下笑道:满座皆女客,尽为听书来不愧是名角儿,迷得姑娘家也上堂子听书,真真儿了不得。
一旁有清倌笑盈盈上了茶,吴先生的嗓音是一等一的好,平日里一票难求,今日是早场,这才难得有空下的雅间,少爷赶巧,可见是有缘。
木葛生听得笑出声:岂止有缘,数年冤家孽债。
清倌闻言一愣,掩口道:少爷与吴先生是旧识?
我见过你,你是不是赵姨带出来的姐姐?木葛生朝人眨眨眼,不认得我了吗?
嗨,认出来才是奇怪。小峰子插嘴:瞧您这假洋鬼子打扮。
清倌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一番,忽地想起了什么,惊道:您、您是木少爷?!
难为姐姐还记得我。木葛生笑吟吟道:一别经年,故人故景,赵姨的生意做的是越发好了,居然连老三都能请上台。
台上的说书公子不是别人,正是乌子虚。
大概是两年多前,木葛生在欧洲接到故乡来信,松问童不爱闲叙家常,写信素来三言两语,只说重点,然而这封信却难得多了几张纸,洋洋洒洒只写了一件事乌子虚在关山月做了评弹先生。
事情前因后果并不复杂,无外乎就是乌子虚被松问童拉到关山月打牌,又毫无悬念地输了个底儿掉,只是这次赵姨没松口让人打白条,强把人留下,硬推到台上唱了几支曲儿。
乌子虚嗓子本就得天独厚,一开口便是满堂彩,赵姨得理不饶人,让人留在关山月唱曲儿还债。不但亲自出马教乌子虚吊嗓子,又在白天开了书场,没几场下来,名声就远远传了出去,满城都知道关山月来了位吴先生,音色甚美,一票难求。
钱没多久就还够了,听众却不愿走,逼得赵姨亲自上乌府去请人,乌子虚推脱不过,一来二去便一直唱了下去。阴阳家素来不大在意阳间事,乌氏族中也没人管小家主天天跑堂子,几年下来声名愈盛,票友称之玉面郎君。
台上谁家郎君足风流?木葛生边笑边摇头,虽然早就听老二说了,亲眼一见还是吓了一跳,谁能想到几年前老三遇见姑娘家就脸红?
前几日便听童哥哥说过,木少爷近日就要回来。清倌眉开眼笑,早就坐不住了,都是自家人,就别在楼上坐着了,我带您去后台?
那就有劳姐姐了。木葛生起身道:数年不见,是该去给赵姨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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