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葛生早已将桌上菜品涮了大半,崔子玉放下黄纸,看向安平:以上种种,与安公子经历可有出入?
安平思索片刻,摇头道:没有。
崔子玉折下一枚指甲,变作一只乌笔,笔尖泛着朱砂色泽,那便请您签字画押。
安平刚提笔,一直低头打游戏的乌毕有开了口:那黄纸是生死簿里撕下来的,一旦签字画押,若有欺瞒,减损的是活人寿数,你个愣头青要想好了。
安平一愣,没想到乌毕有会开口说这些,朝他那边看了看,道:你的蔡文姬要死了。
妈的!用得着你说?!
安平笑了笑,在黄纸上签字画押,这样就行了吧?
有劳安公子。崔子玉收起黄纸,又起身朝木葛生和乌毕有鞠了一躬,您二位近日多有受累,下官代鄙司阎王问候。
崔判官难得来阳间一次,这就急着走?木葛生拿筷子点了点锅,白汤给您留着呢,邺水朱华的老汤底,不尝尝看?
却之不恭。崔子玉俯身长拜:只是下官案头还压着诸多公文,实在不得空闲,告罪。
无妨无妨。木葛生说着把一盘黄喉倒进了白汤里,那我们吃了,您慢走不送。
您若得空来酆都,阴律司扫榻相迎。崔子玉悠悠唱了个喏,身形消散在水雾中。
安平看着崔子玉消失,道: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途间在人间出现,不是小事,酆都那帮吃闲饭的有些被吓坏了,着急忙慌地找原因。木葛生道:我是当事人,前段时间去酆都录了个案。
这老不死的撒谎成精,酆都怕被他骗了,所以拿着他的说词再找你验证一次。乌毕有操控着蔡文姬放了个大招,道:你最好祈祷他没耍什么把戏,不然明天你就能在奈何桥头喝汤了。
你是这一代无常子吧?安平问乌毕有,孟婆汤好喝吗?
你这是什么傻逼问题?乌毕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要不我把你杀了,你自己去尝尝?
木葛生听得笑出声:孟婆汤什么味儿都有,加奶加糖加鸡精,样样都行。
安平:真的假的?
听他胡扯。乌毕有冷哼。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木葛生悠然道:我死过,闺女你死过吗?
你死之前我不会死的。乌毕有嗤笑:我等着把你骨灰扬下水道里喂鱼呢。
闺女你这话可不能让客人听见,下水道养鱼,不知道的还以为邺水朱华用的都是地沟油。
这两人的对话实在太过清奇,安平忍不住道:你们二位
父慈女孝。木葛生道。
乌毕有闻言一把将手机摔进了锅里,指着木葛生向安平冷笑:你知道这人干了什么吗?!
你知不知道他害了多少人?!
第20章
话音未落,乌毕有一脚踢翻椅子,起身离开,哐地将门砸上。
手机被扔入锅中,溅开一大片油花,屏幕闪烁数次,彻底黑了下去。
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满室寂静。
乌毕有的话实在是平地起惊雷,劈得安平晕头转向,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木葛生端着茶杯,眉眼平淡,字面意思。
什么?!
我不记得了。木葛生耸耸肩,我的记忆有缺失,丢了一些非常重要的部分,很多事我也捋不清前因后果。只据后人所言,我当年犯了错,连累颇多。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木葛生喝了口茶,记不起,从前杯酒。
吃饭时不要聊不适合消化的东西。木葛生说着放下茶杯,伸筷子将辣锅里的手机捞了出来,这锅没法吃了,让他们换一个。
新锅底很快端了上来,安平吃的食不知味,木葛生给他涮了一筷子毛肚,想知道什么就问,吃饭时不要苦着脸,别像我那倒霉闺女似的有事憋在心里,肩上担子太重,活该长不高。
安平夹起毛肚吃了,辣味直冲鼻腔,激得他差点流泪,半仙儿,关于这件事我还是想问问。
我知道,我确实忘了很重要的事。木葛生抽了张纸给他,安瓶儿你的梦最近做到哪儿了?
柴束薪、啊不灵枢子到银杏书斋小住。
那快了。木葛生算了算,道:三九天来的时候是冬天,转过头来次年初春,我就和师父辞行下山,我想想大概离开了四年。
安平一愣,为何?
出国留洋,那个年代都兴这个。木葛生笑了笑:当初拜入师门前我爹就和师父说过,修齐治平,修身只是第一步。我出身木府,毕竟不能一直留在师父膝前尽孝的。
安平恍然,难怪你从来不抄我英语作业。
Itwasthebestoftimes,itwastheworstoftimes.木葛生念出一段英文,是相当标准的牛津腔,那四年的记忆你可能梦不到,不过期间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大概只有一件。
那应该是我出国的第三年,当时我在莫斯科,学校建在涅瓦河一公里外,收到老二来信时是冬天,河畔落满了雪。木葛生道:他在信里说,师父去世了。
安平惊得起身,带翻了桌上的茶杯,杯瓷摔碎的声音响起,茶水满地。
许多年前的旧事了,安瓶儿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木葛生重新给人倒了杯茶,师父去世前留下嘱咐,说我可以回国奔丧,但头七一过,必须离开。
国内和莫斯科相隔万里,等我收到老二的来信时,头七早已过了。师命不可违,我也就没有回国,直到我完成学业,才到他老人家坟前磕头。
木葛生说着摇摇头,轻声笑了笑:我亦飘零久。
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
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
安平直到回家,还一直神思恍惚。匆匆洗漱休息,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他不明白。
木葛生送他回家时,似乎看出了他心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留下一句,都是过去的事了,做梦而已,当做看电影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