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人的心中有了牵挂,哪里会舍得死去?我知道你的心,你惦记着我,如今又多了一个念霖值得你守候,你自然会怕死。”
阿永抬眸,“父亲,要是有朝一日,念霖真正成为了西川之子,那必然是踩着尸山血海走出的一条路,我在史书上记下他走过的每一步杀伐血腥,他会不会也因此与我心有隔阂、反目成仇?”
“阿永,不要想太多,世上哪有完美之事?”谢信劝慰她,“天大的不如意,还有我这个父亲为你挡在前面,你余生剩下的都是福气,你一定要这么坚信。”
话音未落,昭雪进门来,说道,“顾三公子来了,说要找姑娘讨一杯玉蕊茶。”
谢信笑起来,“好福气要珍惜,去吧去吧,我一个人看会书。”
阿永吩咐昭雪去摘玉蕊花瓣,这玉蕊花又名天琼香,色玉白、香极浓,京都也有,西川的玉蕊花树比京都的多了一些飒爽之感。顾念霖走到回廊下,正碰见阿永出门来迎他,阿永笑道,“我猜,你有好消息。”
顾念霖拉着她的手,“我就知你懂我。父亲呢?”
“父亲说想一个人看会书,咱们不去书房打搅他,你想喝茶,就去那偏堂中煎茶说会话。”阿永走进偏堂里,把一张椅子挪到了光线最好的地方,里头半间是她平日写字的地方,外头半间是她平日煎茶的地方,布置得格调高雅、意趣盎然。
顾念霖瞧见她这一顿忙里忙外,搬了椅子又整理茶灶里的白灰,不禁开颜,“你这就有了几分当家娘子的样式了,母亲没白疼你,把你调教得越发利落了。想到往后的家事,我又太怕你会辛苦。”
五六月的天,才稍微动一下,已浑身发热,阿永拿帕子微微擦拭了自己额角的细汗,“家中再辛苦,怎比得上你在军中的苦?别看你回到家中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在军营里,你可是得带头吃苦的那一个。不然,底下的人哪一个会服你呢?”
顾念霖拿自己的袖子与她擦汗,闻得她的体香热烘烘地透出来,他凑到她脖颈之间的白腻肌肤上去,阿永察觉他呼吸中的温度,退后一步,“你真叫人伤脑筋,订亲之后怎么不老实起来?”
顾念霖被她推开,爽朗笑起来,“我与你说正事。”
“你说。”阿永一指几步外的椅子。
顾念霖听话坐下,朝她伸了手,阿永过去,把手给他。
顾念霖握了她的手,才说,“不过区区几日,司弦歌已给我回话,他凭一己之力召集的人就有三百,各个皆为壮勇。许校尉分管兴洲边地,他已帮我从民间挑选了二百年富力强者,加上父亲已给我五百私兵,一千人足够了。事情才开了头,不宜多人,以免计策败露。阿永,我说过要带你踏遍西川十一州,最多过得半月,待我整顿过后,就先带你去兴洲城外的山岭畅游。”
阿永调皮起来,“那这一次,会不会还遇到上次的危险?乌纥可不逊于吐罗。”
“那时年少,现今我已死过至少两回,又怎么会再让你陷落危险之中?”顾念霖微微一笑,“我会命人将那山间全部都先平扫一遍。”他的目光落在阿永的肩伤处,刚要问肩伤是否痊愈,昭雪端着玉蕊花瓣进来了。
刚刚采摘下来的鲜花,入得屋里已是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如佛前白檀。
“进了宅院的大门,就闻到了这香味,叫人都挪不开脚步似的。”顾念霖见昭雪光泽纤柔、面上有滋养之色,对阿永说,“司弦歌还生怕她在这不习惯,看来是习惯得很了。”
昭雪听到司弦歌的名字,脸上一羞涩,放下了玉蕊花和煎茶的炉子,无声出门去了。
顾念霖换了一把小凳子,与阿永围坐在炉前,看着阿永用火折子点燃了小茶灶,再把带着湿气的花瓣全部投进茶壶中,以微火慢慢烘出花瓣的香浓之味。灶中放了一点松明木,烟熏有点呛人,熏着了阿永的眼睛,她一边躲着烟一边咳嗽。
顾念霖一手把阿永揽到自己怀里,护着她的双眼,一手就拿了木条去拨弄那灶火,两下之后,灶火的浓烟散去。
他怀里是个万金不换的旖旎美梦,他实在是舍不得松手,奈何未成亲,他不想太失分寸,渐渐放开了她,见她双眼因咳嗽有了泪影与红丝,顾念霖想起她在马车上用长枪替他割断绳索时的那一双婉柔美目,难免心痴了。
阿永见他如此,擦了眼角,“我无事,往日这烟也不见起,想必是这松明也通人性,知道你来了,故意有这一出,算是迎你呢。”
顾念霖疼惜她这弱质中带着坚韧的样子,“我预感到后来的路会越发难走,我将一句话与你说在前头。娘子,你会为我受苦、受累、受奔波、受提心吊胆之痛楚,如有下一世,我去京都遇你,与你在京都白头,不让你千里迢迢、风雪加身来西川遇我。”
他的深情,她一一感念在怀,“你的心意,我全知晓。我既选择你,就不怕苦痛。京都也好,西川也罢,只要有你,我的生平就足够动人。念霖,有件事情,你需多加上心。大姑父刘勋,你不可太过信任。他记恨你大姑母,却能藏着这恨意跟随你祖父十几年,再加上他能弃掉与顾明恒多年至交之情,足见他也是个野心家,需防他趁虚上位。”
顾念霖听着这话,思索了几分,“你说的也有道理,阿永,你果真是我的贤内助,我得了你,真如鱼得水,几次三番化险为夷。”
阿永用木夹子提起茶壶的盖子,那花瓣都已烘得卷边发黄,她将最后存着的一点雪水倒进去,“父亲对我说过,凡做史官需品行端正,不可因为争权夺利丢了史官的操守与风骨。我这样一步步与你出谋划策、与你应对局势、与你周旋于各色人心中,我怕我自己也成了一个奸滑之人,辱没了谢家的家风与门楣。我读过那么多的史书,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像书中之人一般,为了与你赢得一方,日夜不能寐、百般苦思冥想,生怕你我跌落到了西川的风势之下、惶惶命丧。”
第26章 六月夏初、山月思浓
顾念霖听得阿永带几分悲观,扶了她的肩膀让她坐好,面色认真,“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也不许你这么想自己。你我都不是奸滑之人,我们走到这一步,全是为了自保。若不是顾明恒生出了异心,顾家本可以一团和气,无需走到今日这般手足相残。我知你想说慧极必妖,但你把这四个字咽回肚子里面去,你若是说了,我会心疼你。”
阿永举起手心,“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他日你站稳了西川,不会滥杀、不会枉杀、不会背信弃义、不会盘剥欺压?”
顾念霖毫不犹豫与她击掌,“我答应你,这四件事情我都能做到,若做不到,人神共弃、永沉河川......”
阿永赶紧捂了他嘴巴,“要命!你怎么说这些?你答应就是,不用咒骂自己。”
“你为什么不替自己讨一个山盟海誓?女子可都怕男子是负心汉。”顾念霖一下握住她柔滑的手,她手上沾染着玉蕊花微醺进魂魄的馥郁之香。
阿永可不在乎这个,笑道,“你真是负心汉,那你一日起誓十次也无用,你不是负心汉,也无需起誓。”
“你这般云淡风轻,我便觉得你心里想我不够多,不如我想你想得厉害。”顾念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阿永看着他如裁的眉羽、清亮的眼角及惊才风逸的面庞,再含蓄也有几分心神摇晃,她在茶汤的嗞嗞声中开口,“你只要能言出必行,做到答应我的四件事情,那么你我之间就应该不会有什么疏远,负心一事也无从谈起。我想你想得厉害的时候,你也未必知道,难道口上云淡风轻,心里想的就不做数了吗?”
顾念霖见她粉颈半垂、桃腮凝红,肤色又极莹白,双颊便好似熟透的桃果结了淡淡一层白霜,再听了她这敞开心扉的蜜语,对她越发喜爱得无以复加,另一手抚了她的发髻,自己先贴过去跟她轻轻碰了一下额头,“这话我爱听,你往后可要多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