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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阿永自小喜静的性子,习惯了自在,不大适合学这样条条框框的规矩,可一想到这全部是为了顾念霖,阿永内心倏忽变得强大,事无巨细一一亲自上手去做,不出半月,已很得顾二夫人认可。
顾念霖自从封了明威将军,在军中的职务明显多起来,知道阿永天天跟母亲在一起,顾念霖每天都尽量赶回去跟她们用午膳,要是赶不回去,也早早叫人帮他留一份一样的菜肴,晚上回去吃。总之,阿永每天吃什么,他跟着吃什么。
当着顾二夫人的面,顾念霖跟阿永不好说亲密的话,膳后进茶时顾二夫人有眼力劲,早寻了理由出去,留下他二人在小厅中说体己话。每到这时候,顾念霖就要挨着阿永坐。
阿永推他,“你去那边坐,那边宽敞。”
顾念霖偏不去,“坐这舒服。”
阿永起身,“那我过那边坐。叫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
顾念霖一把拉住她,“管他们呢。阿永,我在军中辛辛苦苦念着你,特意赶回来,你不能好好陪我说说话?”
阿永把香茶递给他,顾念霖一口气喝了半盏,“这茶好香,以前从未见过。”
“这是许校尉从京都带来的一点紫笋茶,这茶可金贵得很,是贡品,又因为娇嫩无比,轻易运不到西川。你没有见过此茶,是正常的。”阿永又笑道,“许校尉只带了二两,他赠了一两给父亲,又赠了一两给如归阿姊,阿姊拿了半两给母亲,你这才有口福的。”
阿永订亲后初到顾家的那几日,口中还“夫人、大人”地叫着,顾二夫人与顾明渠不让她这么叫,让她直接改口叫父亲、母亲,阿永脸上的红晕像是成熟得正好的石榴,她拜了又拜,低低叫了一声父亲跟母亲,把顾明渠夫妻乐得合不拢嘴。顾念霖当时松风鹤姿站在边上看着阿永,心都化了,感觉她融进他心头来。
许校尉就是许简,顾念霖一听,放下茶盏,“一两贡茶赠与阿姊,许校尉对阿姊的心不可谓不重,他对阿姊看来是认真的。阿姊也真是,茶怎可乱受?受了男子的茶,可是等同于许婚的。”
婚娉纳娶时,男女双方互赠好茶是约定俗成的民风,一般的年轻男女之间不会以茶为赠。
“阿姊看着柔弱,可她是个有主见之人。我观许校尉虽略粗枝大叶,其实也不乏忠正良善,又润物无声,很能开解阿姊的一些心事。”阿永看门外无人,转头问他,“如期阿兄与洛姑娘可是谈妥了?”
顾念霖佯装蹙眉,叹了一声,“谈不妥。”
“怎么?”
“父亲早就找阿兄去问过,阿兄说不喜欢洛姑娘。后来,那天洛姑娘把阿兄堵在无虞楼上,回来之后阿兄生了我好几天的气呢。他几次要走,被洛姑娘挺身拦着,无奈之下,阿兄只好答应会考虑婚事,洛姑娘才放他走。”
阿永噗嗤一下笑出来,“阿兄生你的气是应该的,谁让你出卖阿兄呢?再加上,上回你与阿兄带着十几个贵女去赏月,最后只留下阿兄一个人应付那些贵女,阿兄不为难于你,已经是仁慈。”
顾念霖伸手去捏着她的脸蛋,“你还说,都是因为要见你,我才落荒而逃的。你看到我带着那么多姑娘扬长而去,竟一点不打紧的样子,我当时可气了你几分。”
阿永想起辞春仪式上顾念霖万花丛中过的场面,止不住笑,嘴上求饶,“我知错了。”
顾念霖这才罢手,捏了阿永的脸,他心情很好,“听阿兄说,洛姑娘以她与阿兄在谷底共度一晚之事来威胁,阿兄进退两难。”
阿永唯有感慨,“洛姑娘,真勇士。”
顾明恒伤了半个月之后才醒来,伤口非常深,且乌纥常年游牧、宰杀牲口,所持兵械都相当污秽。顾明恒的伤处已有血肉腐化的迹象,医官们战战兢兢,日夜轮流伺候着,顾大夫人已经哭昏过去五六次。
顾泓文、顾泓礼记挂着顾明恒,但他们一个是壮威将军,一个宜威将军,顾明恒不在军营,他们兄弟二人艰难扛着局面,不想让顾念霖父子趁人之危。
初出茅庐的虎崽,毕竟不如游走多年的老虎,顾泓文、顾泓礼本就防备顾明渠,再多了刘勋这么一只表面热心亲善、内里阴沉无常的猛虎,每一步都万分小心。
顾明恒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交代顾泓文:“顾明渠一支,必要时可先下手为强。朝廷的人马,势必要从西川拔除。乌纥部落,也只能由你我父子三人扫平,军功与民心,断不可落入顾明渠与顾念霖手中。”
“可是父亲,拔除朝廷的人马,岂不是与朝廷作对?这也有悖祖父当年的训诫。”顾泓文还记得小时候,常听祖父顾有敬说“一日臣、则一世臣”这样的话语。
顾明恒在伤口极端剧痛的情形下,竟还能发出冷哼,“统领了西川,就不是忠于朝廷?我自有忠心,但这忠心,何须与朝廷共分西川?也只有顾明渠那个窝囊废,才会向朝廷提出共治西川的鬼话!”
咬紧牙关说完了这一句,顾明恒因用力过度,撕扯了伤口,再度晕厥过去,房中顿时忙乱成一片。
顾泓文、顾泓礼在病床之前哭了一回,出了房门,顾泓文就说,“二弟,单将军中了吐罗埋伏而死那一次,父亲可是差点要了顾念霖的命。事已至此,顾念霖父子是不会原谅我们的,我们一不做二不休,今后也无需再对他们有亲情之念。”
“阿兄,你放心去忙军中要事,我做你的帮手。”顾泓礼早已经拿定了主意,“得空之余,我还可去会一会顾念霖,看看他有什么动静,我见招拆招,死死摁住他的头颅、掐着他的脖子。”
“你的想法很好。”顾泓文点头,回望了一下房中,见顾英辰、顾英岚兄弟都在给顾明恒更衣、换药,眼中有了冷酷的锋芒,“就让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去照顾父亲,你我也好腾出手来做大事。二弟,为绝后患,顾如期这个人你也多加留心,他要是攀上了洛家,对你我不利。”
“我明白!”
司弦歌在兴洲林外秘密见过了顾念霖,顾念霖问他能否帮忙集聚起来底层的力量,司弦歌只想了一下,就肯定地回答,“我一直在底层挣扎为生,十几捋走年来结交了不少底层小头目,只要明威将军你愿优待,为您赴汤蹈火、生死不计之人必然不少。”
“今后叫我三公子就好,你与阿永是朋友,又帮了顾家大忙,我也待你是真朋友。”顾念霖从马鞍之上解下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双手递过去,“这是我与顾家一点谢礼。请你转告你所能召集的人,我知道你们挣扎求生,苦苦寻求一个人该得到的尊严与温暖。凡愿意追随我、为我出力者,我连其家眷一起恩养。”
司弦歌打开包袱的一角,金银珠翠晃花了他的眼,他从未拥有过这样多的财物,心里哆嗦了一刹那,再抬头时,顾念霖已策马穿林而去。
宅院之中的事情有下人跟昭雪在做,阿永要做的事只有跟父亲商讨西川的形势。阿永抄录着西川的陈年史料,写着写着,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笔尖的墨滴落也浑然不觉。谢信叫了她一声,她方才回过神。
“阿永,你才订亲不久,为何闷闷不乐?”
“父亲,谢家世袭史官,我不会忘记跟父亲您是因何从京都逃离到西川的。”
谢信放下手中的书卷,面色凝重,“阿永,你到底想说什么?”
“父亲是触怒了掌权者,才会被下狱受刑,皇帝几欲赐死。”阿永感觉身体有些发冷,“不知为何,我一下想到了这西川亦是朝廷,他们这般骨肉相残,你我若是如实书写,也会引来像是京都一样的祸事。”
“你怕了吗?”
“我怕。”
“你会害怕死去吗?”
“我不是害怕死去,史官有诚实之信仰,为信仰而死,我死而无悔。”阿永也说不清那种堵着心头喘不过气的窒息感,“只是,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放不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