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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如归是个姑娘家,到底心细如发,“阿兄,你与洛姑娘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说出来我们帮你出主意。难道,你连我跟念霖也信不过?”
顾如期起初死活不肯说,后来没有办法,一五一十说了,“我发现洛姑娘出事的时候,她的袖子被流寇撕掉了一半,丝履也掉了一只,我救她的时候负了伤,连同她从山坡滚到了谷底,当时又下了大雨,我跟她在谷底的岩石洞中躲了几乎一夜的雨水。为保住她的名声,次日天不亮我就背着她爬出山谷,送她回到祁州的外祖母家去。当时我不敢多留,只进了一粥一饮,换了一衣一履,就从祁州赶回来。接下来的两年我发现,但凡我要去的地方,多半会见到洛姑娘,她像是一早探听好了我的踪迹。只是见了面,她又远远躲着我,装着完全不认识,想必她是心里看低我是个庶子,恐我拉低了她的身份。”
顾如归听着听着,笑意越发灿烂,“阿兄,你这桩婚事是十拿九稳。念霖不去告诉父亲,最迟明日父亲也会知道,这事情不用一晚上,整个兴洲都会传遍了。”
顾如期拿起兄长的语气来教训她,“如归,你还说我呢。你跟许武官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些时日,不管是在你城外的纺织院,还是在兴洲大街,总常见你与他一起。我要是执意不娶洛姑娘那样的世家女子,父亲必然会把你嫁给一个世家子弟,可惜,许武官在西川毫无根基。”
顾如归一下就气恼了,一跺脚,“阿兄你胡说什么?我跟许武官只是越谈越投缘,何曾有你想的那样?”
顾如期也生气,不肯哄着顾如归,顾如归要哭,顾念霖两头分别哄着,劝了半天,兄妹俩才和好。不用一晚上的时间,只是过了一个时辰,事情已经在兴洲沸沸扬扬。顾明渠风风火火从军营回到了家中,把顾如期单独叫进屋子里问话。
顾念霖、顾如归、顾二夫人都在门外候着,奉茶给顾明渠的下人一出门,就被顾如归拉到了一边,“父亲跟阿兄说什么来着?”
下人不敢抬头,“将军对大公子说,顾二公子那边本想给洛家下聘礼的,听闻洛姑娘当街对咱们大公子示婚之后,顾二公子砸了满屋子的琉璃跟翡翠,顾大夫人跟顾太守都气得不轻。将军还问大公子,对洛姑娘可有意思。”
洛家不是一般的大族,以洛家一族在西川的人脉、土地、私人武装、财力等各方面来说,只要洛泱出嫁,等于是给了男方价值连城的利益。洛家一向老谋深算,在顾念霖、顾泓礼之间慢慢挑着人选,尤其是从顾有敬去京都到顾明渠归来这几年,洛家一直在顾念霖、顾泓礼之间举棋不定。
到了天黑的时候,就连阿永也知道了顾如期跟洛泱的事情。
在军中比试大会,阿永曾经在顾大夫人的大营帐之中见过洛泱一面,她的高傲跟清冷让阿永印象深刻。像是洛泱这种不用看人脸色的贵女,只按心意行事,能当街对顾如期表白喜欢之情,虽说闻所未闻,可倒也像洛泱能做出来的事。
想起顾念霖给自己的亲笔信还未拆封,晚间对着油灯,阿永将那洒金信笺拆阅,顾念霖将陶渊明《闲情赋》的“十愿”当做订亲之情话写给了她: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
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
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
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
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
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
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
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
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
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
他愿意成为她的衣领、她的发丝、她的眉黛、她的香席、她的衣带......他愿意成为她触手可及的随身之物,常伴她从头到足、从日到夜。这些夫妻之间才会有的亲密话语,让阿永看得脸红心跳。她把信珍藏起来,忽听得窗外轻微的石头声掉落。
阿永出门径直朝别苑门外走去,四下无人,等了一会,司弦歌果然从黑暗处露出了半个身影。阿永快步过去,“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听说你订亲,我跟昭雪都为你喜悦,昭雪不善言辞,但她一直很感激你把她从宫中救出来。”司弦歌从怀里掏出永二层干净粗布包裹的东西,“这是昭雪逃出来时,从宫中带出的一点金贵的联珠鹿纹锦,她让我转赠于你,是我与她的一点心意。”
阿永过意不去,“这样珍贵的鹿纹锦,在西川值得不少金银。你与昭雪如今四处漂泊、生活不易,不如自己收着,或是把它当了去。你们的心意,我已经领下了。”
司弦歌说什么也要送,阿永无奈,只好恭敬收下,“告诉我你跟昭雪的落脚地,我想办法给你们送一点生活所需。另外,顾三少将正暗中征召能人,我已把你举荐给他,你愿不愿意帮他做一份大业?”
“我只知道,谁对我跟昭雪好,我就替谁做事。”司弦歌说了一个地名,“我跟昭雪暂时住在那里,我自己没有什么,只是昭雪极不方便。我带有五分的吐罗长相,白天不能在人前露面,只能晚上出去找一点吃食。昭雪也不敢外出,怕从前贵族家的人遇见。”
阿永回头看了看别苑,“让昭雪到我这里来吧,我不让她外出,只在院子里做做家事,好过跟着你漂泊不定、三餐难继。你也放宽心,谁也不会想到昭雪会从宫中逃出,若是被人撞见了,就说她长相相似陌奴儿,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
司弦歌感激不尽,对着阿永就要跪下,“逃出西川那天,我对谢姑娘太过无礼......”
阿永出手把他扶起来,“这些话就不必说了,说重要的事情。昭雪容易打点,倒是你不能一直躲着不见人。我见你长发覆盖半张脸,不如你假托脸部有疤,索性以半张面具覆面,修饰双眼,这样就没人能看出你有吐罗血统。”
这主意极好,司弦歌点头答应,怕人撞见,他急切要走。阿永让他稍候,她自己避开了人,从内堂里拿了两布袋的吃粮,塞给了司弦歌,“若看到我门前的粉色玉蕊花扎上了青苍布条,表示顾三少将有意起用你,到时你可来找我。”
司弦歌道了谢意,拿了两布袋的东西离去了。
不两日,朝廷对西川的任命也到了。
顾明恒任西川旌节,无节度使名分,但持有节度使仪仗,位份与职权只比节度使略低。顾明渠任兴洲刺史,管兴洲事务、查西川部分军务。
不管怎么看,顾明恒的权势都压了顾明渠一大截。
荫封子女,是朝廷的传统。所以,顾明渠、顾明恒获封之后,朝廷对他两人的嫡子也进行例行的荫封,顾念霖为从四品的明威将军,顾念驰才十岁,也封了一个从七品的武骑尉。
顾泓文为正四品的壮武将军,顾泓礼为从四品的宜威将军,顾明恒十来岁的三个嫡幼子,也分别封了从七品、正七品的官职。
耐人寻味的是,荫封一事,两家的庶子都无份。
顾如期倒不在乎,他自小受亲娘的教导,学得一身技艺安身立命,就是做足了准备,有朝一日避开这样的嫡庶之争,他自小到大,已经把嫡庶这种事看透看淡了。
可是顾英辰、顾英岚不一样,他们内心愤愤不平。同样身为顾明恒的儿子,凭什么他们就该活得如同弃子与仆役?顾如期劝解了他们兄弟几次,他们才略略放平了心态。
顾念霖订亲,正碰上顾有崇的丧期,不好庆贺,顾家内外冷冷清清,这种红白事碰撞在一起的非常时期,叫人喜庆,也叫人低落。虽不能大为热闹,可私下的祝福是不能少的。
顾如归兄妹、顾英辰兄弟邀请了顾念霖跟阿永,一定要给他们俩好好庆祝一番,顾念霖见了阿永,见她订亲后越发超逸出群,不禁看得心神陶醉,阿永见了顾念霖,想起他的“十愿”,一下从心底烧到了脸上。几个人轮流给他们说祝辞、敬酒水、赠贺礼。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