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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渠捂着腰间的伤,顾念霖扶着他站起来,顾明渠说道,“不错,我跟父亲的确对皇上发过誓,会交出西川部分军权跟领土。只不过,你们要得也太过多了。”
“这么说,你是戏耍朝廷、戏耍皇上?”陈放也站了起来。
顾明恒见顾明渠不说话,他先说了,“节度使大人能代表西川,可他已身亡,他的话并不做数了。至于我堂弟顾明渠,他更代表不了西川。因此,军权或领土,皆不能白白拱手交出去。非要交予朝廷的话,除非朝廷在西川任命新的节度使。”
陈放一听,笑声十分讽刺,“你是说,要朝廷在你们当中任命新的节度使?可据我看来,你们当中似乎无一人可胜任。我算看清楚了,你们当初在皇上面前说什么共治西川,不过就是个脱身之计。既然是以计欺君罔上,你们出尔反尔也就不足为奇了。”
西川军队之中,除了顾家军这个主力,也有其他军权分散在十一州。十一州的将领也都聚集在兴洲军营中,听到朝廷要重置十一州的军马跟领地,不等顾明恒等人说上几句,各个州的人都就本州的状况提出了意见跟反对。军中闹哄哄地争吵了几天,也没有商量出一个结果。
营地里篝火旺盛,顾明渠腰伤发作,顾念霖便搀扶他退出了营帐,父子俩人坐在火堆边上,一边看着营帐里数人唇枪舌战的身影,一边烫了热酒,难得清净一下。顾明渠看着那篝火跟烈酒,忽而叹息着苦笑出来。
“父亲,你因何发笑?”顾念霖见他如此,有些担忧。
顾明渠仰头,回忆道,“我与你祖父进京都的途中,遇见了谢史官父女俩。当时我跟你祖父还对谢史官担保,说西川绝对不会有悖逆朝廷之心,不怕谢史官记载。谁知,从你伯祖到你祖父,再到我逃亡回来,西川跟朝廷,一夜之间就分裂了。”
顾念霖说了心里话,“父亲可是糊涂了?西川跟朝廷,早已经分裂了几十年。父亲之所以觉得西川跟朝廷是亲近的,是因为祖父一直教导西川要向着朝廷。可是,朝廷非但不知西川的忠诚,也从来不知西川的死活。要不是祖父跟伯祖挽回了西川,西川在朝廷眼中不过就是个随时可弃掉的累赘。”
“西川若能守住,他日长驱直入京都攻打关山濛,兴许还能保住朝廷,也为你祖父报仇雪恨。是我跟你祖父失算了,与朝廷共分西川,实乃下下策。可是,当时在京都情势危急,若不行此策,我与你祖父都不得脱身。”
顾念霖递给他一囊热酒,“说起报仇,伯祖也是死在朝廷手上。朝廷跟关山濛都是西川的敌人,一味向朝廷尽忠,朝廷却步步紧逼,到头来我怕西川会落得个凄惨的下场。还有一事,父亲,方才伯父说要朝廷重新任命新的节度使,若他得了势头,今后你我可就受制于人了。”
顾明去点点头,拍拍他,“念霖,难为你把事情看得那么分明,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得逞的,他那样害你,已不配你叫他一声伯父,我自会与他抗衡到底。你这几日在军中也累了,你先回去看看你母亲,再去看看谢姑娘。军中大事要紧,你的终身大事也更加要紧。不成家,何以立业?”
“父亲,我放心不下你的伤。”顾念霖抓着他的手,“不如,你跟我回去养伤,且让他们吵闹两日。”
顾明渠笑笑,“等他们吵闹两日,就没有你我父子二人什么份了。你看看那里头一个个人,岂是好说话的?你不是说顾明恒要争夺节度使之位吗,那我必须要在这里盯紧了他。”
顾念霖只得叮嘱了父亲两句,从军营里换下了戎装,穿了自己的家常衣衫就骑马出来。先回顾府看了母亲,陪她喝了半杯茶,说了军营里的事情。
顾二夫人一听,也是愁眉紧锁。不过,她又说,“看你这坐立不宁的样子,我也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这有刚刚做的樱花饆饠,你给永儿拿去吧,山药馅儿的最是补气,对她伤口好。”
顾念霖谢了母亲,叫人装好了三层绿檀木金漆彩花食盒,自己拎着出了门,骑马去了别苑。出来迎接的是谢信,天色已不早,顾念霖问起阿永,谢信犹豫着,“她新伤初愈,这几日身上懒懒的,这会子估计快睡下了。”
“谢大人,我是从军中抽身过来的。”顾念霖一提起军中,谢信就理解了。
朝廷跟西川的争执,谢信心中也是焦灼的,顾念霖身系军营,心里却还记挂阿永,这片心不可谓不重。他回头看了一眼,对顾念霖说道,“小堂内的灯火未熄,永儿像是还在看书,顾公子去看看她也好,我这就吩咐给顾公子沏茶。”
“谢大人,往后还是叫我念霖吧,我这次来,无心品茶,是想跟阿永单独说说话,望您恩允。”顾念霖把食盒子双手恭敬递过去,“这是我母亲一点心意,给谢大人尝个新鲜。”
谢信接了食盒子,很是通情达理,“也好,我会让下人不靠近小堂,我就在这庭院之中赏月,您出门之际,我再在此恭送。”
“多谢。”
阿永黄昏时分沐浴,此刻长发初干,松松垮垮盘了个双环望仙髻,穿了霞影色长纱裙,对着桌上烛火,正入神看着一本前朝史书,写的是汉武帝广征被匈奴军队残害过的汉朝遗孤,将这些遗孤收编为一支攻无不破的铁甲战队,赐名羽林卫,此后凡是与匈奴有深仇大恨、刚猛无比的勇士,都编收到羽林卫中。羽林卫之强,以致于成了汉王朝战事最高学府,孕育出了霍去病这样的封狼居胥。
无怪此次吐罗残兵仅仅一万人便能把兴洲差点攻陷得天翻地覆,那些残兵个个对西川怀着仇恨,又精干强壮,所以能把兴洲杀得措手不及。
顾念霖步履无声踏进去,见阿永侧着腰肢歪在椅上,鬓发如云朵,几缕乌黑发丝落在她脂白的颈间,姿容明净、肌肤莹润。左手腕戴着上一次见到的“红衣白首”,右手腕戴了水墨烟紫的白玉细圆镯子,发髻与耳垂却不饰芳华。她整个人像是经过了水洗的海棠花,刚刚撒去了水滴,散发着湿香的柔美,顾念霖看着她的背影,想起曹植《洛神赋》中“披罗衣之璀璨兮,珥瑶碧之华琚”一句,不禁有几分痴了。
顾念霖关了小堂的门,阿永听到声音回头一看,见顾念霖穿一身霁蓝带白影的长衫,此蓝白像极了破晓时分的天蓝,故而也名东方既白色,衬托他满身清澈的珠晖。阿永吓得掉了书,站了起来。顾念霖上前两步,弯腰去拾起书来,低头一看那书名,抬头问她,“你在养身子,何苦看这费心神的东西?”
“你怎会来?”阿永看向门口。
顾念霖把书放在桌上,“我想见你,忍不住要见你,就来了。谢大人已知我来,他愿意让我跟你单独说说话。”
“这不妥当。”阿永想过去开门。
“阿永。”顾念霖一把拉着她的手,“那时的你为什么愿意,现在的你为什么又不愿意?是我哪里不好?”
“那时的我还不知婚约之事,我珍惜你是个知己。现在的我已知婚约之事,可婚约之事,我从来就没有想过。”阿永想挣脱他的手,奈何他不放。
顾念霖不相信,“你从未想过婚约之事?”
“我对你说过我娘亲的事,此生我不想婚配,我只想跟父亲一样,做个史官,哪怕是孤独终身,我也愿意。”
“你既从未想过婚配之事,为何会喜欢上我?”
阿永低了头去抽出自己的两手,“我何曾喜欢你?”
顾念霖放了她的手,却拥着她的双肩,几乎要贴着她的脸蛋,“你用长枪割断我身上的绳索,继而撞向我怀里那一刻,我为你宽衣上药,你却没有埋怨我的那一刻,你豁出性命为了我倒在军营里那一刻,我就一次次知道,你心里是喜欢我的。”
“我没有。”阿永偏了头,不去看他。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