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45节
一切处理完毕,文吏通知众人,明日不习阵列,继续跑步。只是不在营内,而是由魏同两人带领,出营五里,其后返回。
“先归者有赏,落后者罚。”
当夜,各队更卒回到营房,在老卒的调动下,全都斗志高昂。尤其是作为奖励的粟麦,更让众人心头火热。
胜者有粟!
跑赢了就有粮食!
还有比这更能激发斗志的吗?
众人心情激动,躺在榻上辗转难眠,恨不能眨眼就到天亮。若非老卒被吵得睡不好,发火挨个踹,提醒睡觉才能积攒体力,难保有多少人会睁眼到天明。
在更卒的期盼中,天边终于泛起一丝光亮。
小吏例行走向营房,发现更卒尽已起身。敲几下铜锣,检查过营房,清点过人数,就往赵嘉处禀报。
待一切准备就绪,赵嘉登上木台,季豹敲响皮鼓。
在队率的带领下,更卒陆续上前抓起布包,牢牢捆在身上。
魏山魏同各自上马,一人在前带路,一人和小吏行在队中,确保没有更卒中途掉队。虽然沿途都做过标记,但如赵县尉所言,提前预防,稳妥为上。
赵嘉没有离营,而是站在更卒的出发点,告知众人,他在此处候各队归来,并将赏赐第一时间发到胜者手中。
赵县尉此举更激发更卒斗志,各队都是摩拳擦掌。
伴着咚咚鼓声,魏同策马先行。他刻意压低马速,避免跑得太快,更卒无法追上。
不承想,五百更卒都像是打了ji血,吃了大力丸,扛着超过二十斤的木料石块,嗷嗷叫着跑出军营。跑在最前边的一批,速度快得超出想象。其中两个大个子,近乎和马身并齐!
魏同有点懵。
这样的更卒他还是头回见。
发现追上来的更卒越来越多,魏同下意识一踢马腹,胯下战马发出嘶鸣,瞬间加快速度。
跑出一段距离,魏同再次回头,吃惊之下,差点没从马背摔下来。
只见身后尘土滚滚,二十多个更卒撒开丫子,距离战马不到百米。而且半点不见疲态,反而有加速的迹象。
在这批更卒身后,更多的更卒扛着布包追来,速度也在加快。
魏同试着再提速,双方的距离拉开些许。可只要他速度稍慢,更卒立刻就会追上来。
鉴于这次是个人赛,不需要强携弱,五百更卒抛开顾忌,跑得最快的几十个,活似脚底装了弹簧,集体开浪。
跑到中途,与其说是魏同在带路,不如说他被更卒追着跑。
对骑兵来说,这样的经历简直憋屈。
此情此景,简直就是两条腿追四条腿,咋不上天?结果被问的头一甩,嘴一咧,直接强怼,就上天了,咋地!有能耐你加速啊!
总之,咬定青山不松口,拼出全力,誓要追到你怀疑人生。
跑到预定的地点,魏同绕过木杆,开始调头。没过多久,最快的更卒哗啦啦跑过,跟着他一起调头。
人跑到和马一个速度,这绝对不正常。
奈何“不正常”就发生在眼前,亲眼目睹,亲身经历,魏同愈发感到糊涂。他实在想不出,赵县尉的练兵之法从何而来,又到底想练出一批什么样的兵。
魏同是顶着满头问号回到军营。
看到营门时,他稍微走神,差点被突然加速的更卒超过马身。
见到这一幕,赵嘉也有些吃惊。
归根结底,他还是低估了这批更卒的体力。
兔子吃r_ou_,芦花ji怼鹰的时代,人能跑出马的速度,估计也不是那么不能理解?
两名更卒同时越过终点,赵嘉递出能兑换粮食的木牌,看向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数人,惊讶之情更甚。来去十里,身上还背着超过二十斤的布包,跑出这样的速度,非“彪悍”两字不能形容。
更卒一批接一批到达,即使是跑得最慢的,也丝毫不弱于正卒。最快的一百多人,单是体力和速度,就称得上ji,ng锐。
更卒们口中喘着粗气,听到哨音,仍迅速列阵,行动半点不乱。纵然满头大汗,却无半点疲态,反而ji,ng神饱满,志气昂扬,大有再跑十里也无妨的架势。
孙子兵法言,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
这就是说,“军争”不错,但要讲求方法,量力而行。要是不顾实际情况,一味强调急行军,大部分士兵无法如期到达,胜利还保不准是谁的。
然而,赵嘉练出的这批更卒,明显是和兵法对着来……不,是在补足兵法指出的缺漏!
魏同和魏山对视一眼,打定主意,牢牢记下赵嘉的练兵之法,回去上禀三公子,必须一丝不漏!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时间一天天过去,距离役期结束的日子越来越近, 更卒的体力和耐力都在攀升, 训练也随之不断加码。
从负重二十斤, 越野五公里,到负重三十斤、三十五斤乃至四十斤, 部分更卒濒临界限,彼此之间的距离被拉开。
最ji,ng锐的几十人,即使背负四十斤的木料石块, 依旧健步如飞。无法像之前一样追上马速, 也能咬牙缀在马后, 始终不被甩开。距离终点渐近,一波爆发, 距离能再拉近百米。
第二梯队的更卒速度稍逊, 数量却是最多。在老卒的带领下, 摸索出最适合自己的步调, 超过三百人的队伍,自发形成阵列, 气势惊人。
落在最后的几十人, 知晓自身短板, 不再争先, 选择彼此帮扶, 以自己的速度向前。纵然每次都落在最后,体力和耐力却在大幅度提升,逐渐有追上第二梯队的可能。
更卒的变化, 魏同魏山看在眼里,不由得啧啧称奇。
亲历营中训练,两人可以断言,他日征入边军,这些更卒中的大部分都有成为ji,ng锐的潜质,只需要些许磨练。
出现这种变化,赵嘉也没能想到。但事情既然发生,他能摇头否认?
自然不能。
到头来,只能是面无表情应下,含糊几句就算过去。不想又被误会成练达沉稳,使得魏同两人愈发敬佩,在上报时大书特书。
造成的结果就是,对赵嘉独特的练兵方法,不只魏悦感兴趣,连郡城的大佬们都风闻一二,继而生出念头,准备在月底抽出时间,亲自到沙陵县军营看一看。
赵嘉知晓魏同两人递送书信,却根本不晓得,因为这几封书信,会把郡中大佬引来。即使知道,他也不能“闭门谢客”,在营外挂牌,表示不许参观。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诸位大佬真来了,迎接就是。
距离月底越近,赵嘉开始调整训练计划,在负重增至四十斤后,没有继续在负重跑上加码,转而开始新的训练项目。
从训练开始,更卒就是一日三餐,餐餐都能见到荤腥,蒸饼粟饭管饱,体力自然充沛。负重越野对更卒不是问题,更锻炼了众人的耐力和韧性。
相比之下,阵列训练就显得过于轻松,和之前制定的加码计划明显有出入。
细想一下就能明白,展露出“魔鬼”一面的赵县尉,岂会出现此等疏漏。
于是乎,在又一次阵列训练开始之前,数辆大车驶进军营,车上蒙布掀开,卸下大量木盾和长近三米的木棍。
木盾整体呈方形,边缘处被打磨得十分齐整,并排拼接,不留半点缝隙,能够轻松拼出一面盾墙。盾高超过更卒肩膀,顶端留有凹口,方便架设长兵。
木棍仿造长矛打造,用于训练中,完全可以代替长兵。
这些木制兵器都是赵嘉下令赶制。
不需要用到铁料,库内的匠人又都是熟手,没用多长时间,就完成赵嘉交代的任务。库吏接到营中调令,不敢耽搁,亲自套上大车,将兵器送入营内。
赵嘉擎起一面木盾,试了试重量,又抓起一支长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
得到县尉赞许,库吏连忙拱手。知晓赵嘉忙于训练,纵然心存好奇,也没有借口留下,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空车,告辞离开军营,返回县武库,继续督造修补兵器。
军营大门关闭,更卒依次上前领取兵器。
共一百面木盾,每队能分到十面。由队率亲自挑选出最高壮的壮士,在队前撑起盾牌,余者手持长棍,在盾后列阵。
各队皆有臂长更卒可为弓手。
可惜的是,这次运来的兵器中并无强弓硬弩,倒是另有一批圆盾。在赵嘉的安排下,这些更卒改为单手持盾,再拿起一根手臂长的木木奉,暂充刀牌手。
兵器领取完毕,更卒各自归队。
赵嘉重新登上木台,季豹敲响皮鼓,校场中盾牌成墙,长兵如林,气氛一派肃杀。
这一次,赵嘉没用文吏,而是亲自宣读c,ao练规则。
十队更卒分作五组,两两捉对厮杀。
木盾在前,长兵在后,以校场中轴为界,哪队率先全体越过中轴,将对手逼至边缘,哪队就是胜者。
五队初胜者,抽签轮换对抗,直至决出第一。
胜利者,全队可独享两头肥羊。
规则宣读完毕,在队率和老卒的带领下,全体更卒用兵器顿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大吼。
“起鼓!”
赵嘉举起右臂,用力挥下。
季豹和季熊各自甩掉上衣,手持鼓锤,重重击打在鼓面上。
重鼓声响彻校场,小吏迅速登上木桩,口中咬着木哨,手持三角旗,作为对战中的评判。
文吏举着木盘,盘中是新制的木牌,牌上刻有不同兽形,象征各队。每队队率抽取一枚,交更卒传阅,其后又放回盘中。
木盘被送到台上,由赵嘉选取交战的队伍,在校场两侧立定。
鼓声稍停,各队队率抓紧时间,安排对抗策略。
力壮的盾手都被安排在最前,手持长棍的更卒在大盾后列阵。持圆盾和木木奉的更卒藏在队中,寻到时机,配合前排壮士,砸开对面的盾墙。
“成败在此一举,必须使出全力!”队率用力握拳,虎目扫视众人,“先前比试,咱们次次落后,一次也没赢过,没少让旁人看不起!现如今,正该让他们开开眼界!”
“吼!”
魁梧的更卒用力顿地,发出雄浑的吼声。
魏同和魏山站在校场边缘,看到更卒的表现,不由得神情一振。对视一眼,都能猜出对方所想,对于接下来这场对抗,不禁有了更多期待。
咚!
重鼓声起,气氛为止一变。
校场两侧的更卒迅速列队,木盾成墙,长兵斜指,在队率的带领下,一步接着一步,正面迎向对手,脚步声不断汇聚,气势滔滔,犹如洪流。
咚!
又是一声重鼓,十队更卒同时开始加速。无论速度多块,前排的壮士始终保持步调一致,盾墙没有出现丝毫混乱。
除了少些煞气,五百更卒的气势已然同正卒不相上下。在韧性方面甚至略有赶超,部分接近ji,ng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些更卒之中,新傅籍的青壮占了大部分。
魏同魏山看得目不转睛,文吏和小吏均面露惊叹。
赵嘉却心知肚明,训练终归是训练,校场中的更卒貌似不弱于正卒,但要真正同后者比肩,必须要经历战场厮杀,刀锋染血。不然的话,就是徒有其形,终少其神。
咚!咚!咚!
连续三声重鼓,尖锐的哨音同时响起。
十队更卒不约而同,一起发出怒吼,迈开大步,向对手冲了上去。
砰!
木盾正面相击,盾后的更卒双脚撑地,用身体抵住盾面。从胸腔中发出大吼,使出浑身力气,手臂发抖,脖颈鼓起青筋。
沉闷的撞击声接连不断,似蛮牛正面相抵。奈何彼此势均力敌,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队率改变战略,长棍从盾后探出,彼此交错,试图挑飞盾后的更卒。刀牌手瞅准空隙,在有经验的老卒带领下,专攻对手下盘,在阵型两侧制造混乱。
随着对抗不断加深,部分更卒的优势开始显现。
领取到虎牌的一队,队中更卒大多身材魁梧,超过半数都是铁塔一般的壮汉,在负重跑时,一次也没进过前三。
换成以力量对抗,他们的优势开始彰显。
十名壮硕的汉子擎起大盾,利用身体的优势,不断向前推进。力道之猛,近乎要将对手撞飞出去。
对面的更卒不甘示弱,结阵发起反击。
奈何面对的活似一群凶兽,压根不知道疲累,越战越勇,压过来的力量成倍增加。终于,有两名更卒坚持不住,连人带盾被撞得连连后退,使防守的阵型出现空隙。
虎队队率抓住战机,集中全部刀牌手,从破开的空隙杀了进去。
被撕开防线的更卒不甘心失败,重新组织起防御。甚至一度将冲过来的刀牌手“歼灭”。奈何力量不如人,交锋过程中,防线上的缺口被越撕越大,再也无法合拢。
另一队群拥而上,当真似虎扑羊群。
伴着小吏吹响木哨,挥舞起三角旗,第一支得胜的队伍终于出现。
“吼!”
胜出的更卒大声嘶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落败的更卒面色涨红,拳头握得咔吧作响,明显不服气。心中打定主意,下次再战,绝对要扳回一局。
继虎队之后,接连又有四队更卒胜出。
让观者感到意外的是,这四队更卒并非全以力量见长,其中两队韧性绝佳,战斗中途改变策略,凭借自身优势,不断耗费对手力气,耗到对方心浮气躁,趁机一攻而下,获取胜利。
歇息片刻,落败的退伍退到校场边,胜出的五队重新抽签,轮番入场内厮杀。
一队接一队更卒被淘汰,对抗变得愈发激烈。
战到最后,仅有以力量见长的虎队,和韧性超群的鹿队还立在场中。
鼓声中,两支队伍分别列阵,采用各自的战法,同对手周旋对抗。
几次试探之后,在队率的带领下,一百更卒正面交锋,各自将优势发挥到极限。
盾墙被撞得凹陷,却在下一刻撑起;战阵被撕开,又在瞬间合拢。刀牌手的动作愈发灵活,木木奉折断,圆盾脱手,直接抱住对手的腰,在“战死”之前,无论如何也要拖走一个。
“好!”
落败的队伍在场边观战,从最初的不服到满是钦佩,继而大声叫好。几百人挥舞着拳头,口中发出大吼,为交战双方加油鼓劲。
“撞飞他!”
“长石,伯平,砍他!”
校场中喊杀声不断,校场四周同样吼声震天。
赵嘉居高临下,将一切尽收眼底,脸上不觉带出笑意。
魏同魏山已经惊讶到麻木,干脆走到场边,和更卒一起扯开嗓子大吼。
吼声传出营外,郡城来的飞骑被惊了一下,匆忙间拉住缰绳,望向吼声传来的方向,心中满是疑问。
很快,飞骑在营门前下马,通报来意。
小吏验明身份,带他去见赵嘉。
路过校场时,飞骑脚步微顿,看到交战中的两队,以及在场边大声喝彩、恨不能 起袖子冲进去的更卒,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谁来告诉他,眼前大部分都是新傅籍的更卒,当真不是上过战场的ji,ng锐?
第一百二十二章
更卒间的对战,以虎队胜利而告终。
落败的鹿队走出校场, 从队率到更卒, 各个身上都带着淤青。有两个什长顶着黑眼圈, 瞪一眼身后的对手,不慎扯动脸上的伤口, 不由得一阵呲牙咧嘴,冷嘶出声。
虎队也没好到哪里去。
纵然有赵嘉严令,更卒下手刻意避开要害, 但两队近乎打出真火, 有一个算一个, 都挂了一身青紫,样子颇有几分“惨烈”。
“起鼓。”
木台上, 赵嘉站得笔直, 如苍松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