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又一想,事情能简单解决,何必自找麻烦?在双方实力存在巨大差距时,碾压才是最正确的处事方法。
野狼被捆上马背,赵嘉直起身,想起方才开弓时,眼前闪过的虚影,握住弓身的手不自觉用力。
时间过去将近一年,和匈奴厮杀的场景还是会不时出现在眼前。
最严重时,赵嘉会做恶梦。
梦中的自己身陷重围,四周都是敌人的影子,他不断的挥舞短刀,直到手臂失去知觉,身上的血将要流尽,仍然无法冲杀出去。
每当这时,鹤老等人的身影都会出现,他们策马冲进战团,背上cha着箭矢,身上布满刀痕,脸被血染红,一个接一个跌落在地。
赵嘉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梦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每次醒来,他都是大汗淋漓,身上像压着石块,复杂的情绪一同涌上,有悲伤,有仇恨,有愤怒,实在无法纾解,他甚至生出过拿上弓箭和短刀,就此冲进草原的疯狂念头。
直到最近,这种疯狂的情绪才逐渐开始消散。
开弓s,he杀野狼的那一刻,脑海深处的记忆又开始复苏,以至于拉开弓弦,第一箭就失去准头。出现这样的结果,赵嘉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从去岁至今,他开弓的次数屈指可数。
待野狼尽数倒地,魏悦策马走到近前,凝视赵嘉,若有所思。赵嘉没说话,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阿多,看到前面那处土丘了吗?”
赵嘉颔首。
“握紧缰绳。”
赵嘉神情愕然,不等他出声发问,魏悦突然扬鞭击在枣红马身上,骏马发出一声嘶鸣,撒蹄向前疾驰而去。
猝不及防,冷风迎面袭来,眼前的景物骤然后移,赵嘉本能的抓紧缰绳,伏低身体,心跳不断加快,耳畔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魏悦策马追在赵嘉身后,魏武等人依吩咐留在原地。
土丘越来越近,赵嘉不想停,双腿夹住马腹,继续策马飞奔,瞬间又驰出百米。
魏悦没有出声,控制着黑马,不远不近的跟在赵嘉身后。
黑马显然很不满,不断打着响鼻。奈何魏悦的力气太大,每次黑马想要加速,都会被硬生生拉住,只能跟在枣红马身后,继续憋屈的遛弯。
又跑出一段距离,枣红马跃过一截倒伏的树桩,终于减慢速度,慢慢地停了下来。
赵嘉坐在马背上,按住砰砰跳的心口,抬头眺望远方,骤起的情绪开始减弱,随着口鼻间呼出的热气,压在心头的重量似也轻了许多。
黑马和枣红马并排而立,魏悦低声道:“好些了?”
赵嘉不自信能控制住声音,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阿多,战场终为险地。身陷敌阵,九死一生,百战之将也不免马革裹尸。”魏悦声音低沉,转过头,望进赵嘉双眼,“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赵嘉开口,声音沙哑,语气却是格外坚定。
没有经历过战争,永远不会知晓其中的残酷。他上辈子从没经历过战火,乍然陷入险境,面对太多死亡,自然会感到沉重。
但他不会让自己被压垮。
他已经发下誓言,必当饮马草原,踏碎茏城王庭,用匈奴的人头为边郡亡者祭奠!
“嘉谢三公子。”
明白魏悦的用意,赵嘉有许多话想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干巴巴地道出一个“谢”字。其后不自觉地挠着下巴,耳根略微发热。
魏悦摇头失笑,突然翻身落地,单手握住枣红马的缰绳,竟然是打算为赵嘉牵马。
“三公子?!”赵嘉吃惊不小,匆忙就要跃下马背。
“坐好,幼时教你骑马,阿多忘记了?”魏悦按住赵嘉。
这能是一回事吗?!
赵嘉立场坚定,魏悦拗不过他,轻轻叹息一声,双手扣住赵嘉的腰,轻松将他从马背“摘”了下来。
换做平时,赵嘉肯定会感到不自在。但在现下,只要魏三公子别再做出什么出人预料的举动,“摘”就“摘”吧,一切都不是问题。
两人牵着缰绳走到一株榆树前,突然从草丛里蹿出一只野兔。身体的反应快于思考,赵嘉抄起牛角弓,一箭就s,he了过去。
和之前不同,箭矢没有s,he偏,正中野兔后颈。
掂掂野兔的重量,赵嘉很是满意,正朝魏悦示意,脸上突觉一点冰凉。抬头看去,灰蒙蒙的天空中正飘落雪子。
入冬之后,云中郡的第一场大雪终于来临。
雪成鹅毛,六出纷飞,地面很快覆上一层银白。
一行人策马奔向畜场,马蹄踏过积雪,留下清晰的蹄印。
虎伯和熊伯等在围栏边,见到从雪中驰出的赵嘉,立即迎上前,开口刚要说话,突然又看向赵嘉身后,表情颇为古怪。
赵嘉心生好奇,顺着两人的目光看去,发现竟有一群黄羊跟着队伍之后!
进入寒冬之后,草原缺少食物,一些野物捺不住饥饿,都会趁着夜色,想方设法溜进畜场。有的是为畜场中的牛羊,有的则是为了仓库中储存的草料。
去岁就曾有黄羊进入羊圈,没等啃几口草料,被金雕发现,又被摇曳的火把吓到,当即惊慌地跑了出去。
为保护牛羊,提防捕食的野兽,畜场的围栏不断增高,成年黄羊依旧能轻松跳过,本领着实不小。
赵嘉没有亲眼所见,只听熊伯描述,都不禁发出一声惊叹。
然而,无论如何觊觎草料,野兽对人类的警惕始终存在。一旦被发现,必然会远远跑走,轻易不再露面。
这群黄羊竟然一路跟到畜场?
赵嘉不敢相信,事实摆在眼前,又不得不信。
难不成穿越者的光环终于闪亮一次?视线扫过落在屋顶的金雕,赵嘉果断压下兴奋,谨慎起见,还是别抱太大希望。
“郎君,要不要抓起来?”季豹抓着弓箭走过来,看到黄羊群,立即摩拳擦掌。
赵嘉摇摇头。
畜场里不缺粮食,也不缺r_ou_类,猎下这批黄羊,也不过是冻住储存起来。还不如留着它们,如果有县中猎户少粮,也能有个进项。
季豹觉得可惜,但赵嘉不打算动手,他也没再坚持,打开木栏之后,转身返回木屋,告知孙媪赵嘉已经回来。
“阿多,天色不早,我需尽快回城。”魏悦没有进入畜场,而是在围栏前同赵嘉道别。
“三公子路上小心。”
赵嘉站在原地,目送魏悦一行消失在雪中,方才转身走进木栏。
木栏合拢时,赵嘉回头望去,发现那一小群黄羊依旧没有走远,貌似真要在畜场附近安定下来。
大雪下了一夜,翌日清晨,乌云散去,天空意外放晴,恢复一片湛蓝。
走出木门,赵嘉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都变得冰凉,ji,ng神却格外的清爽。
公孙敖和赵信挥舞着木锨,将草料堆到车上。一团雪球突然飞了过来,赵信轻松躲闪,公孙敖不提防,正被雪团砸在脑门上。
“破奴!”公孙敖抹去雪渣,对着不远处的少年挥舞拳头,“有胆子你别跑,等我送完草料,咱们角力!”
赵破奴哈哈大笑,又团起一把雪朝着公孙敖丢过去,也不管中没中,扛起卫青转身就跑。
“我今天要和阿青去照顾骆驼,没空和你角力!”
卫青趴在赵破奴肩上,小脸上尽是无奈。不过,看到公孙敖跳脚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阿稚和阿麦拽着拖车,阿谷坐在车上,不停叫着两人快些。
看到这幅场景,赵嘉玩兴大起,让健仆开仓库,取来木板制成简单的雪爬犁,再挑出几匹健马,空出一段雪路让孩童们玩耍。
阿稚几个轮换着登上爬犁,随着骏马向前飞奔,兴奋地又喊又笑。等匠人制成三具爬犁,孩童们各自登上一具,笑声将少年们都吸引过来。
看到在围栏边溜达的黑犬,赵嘉笑眯眯地对阿麦招手。孩童双眼晶亮,对赵嘉的话深信不疑,很快召集伙伴,从畜场里找来五六条大狗,一个挨着一个系到爬犁前。
如果犬也有表情,此刻定然都是懵圈。
明明是猎犬,兼职牧羊犬顺带看家护院,这挂上绳子、拖着木板往前跑算怎么回事?
孩童们不管那么多,坐上爬犁,甩动粗绳,催着大狗向前奔跑。
犬只没受过训练,没等跑起来,就差点把绳子绞在一起。虎伯看不下去,告诫赵嘉莫要带着孩子胡闹,解开犬身上的绳子,每条分了一块带r_ou_的骨头,权当是安慰。
短暂的轻松之后,众人又开始忙碌。
少年和孩童拉着拖车,向羊圈和牛圈运送草料。胆大的黄羊会在这时凑近,头探过围栏,咬走从车上“掉落”的草和豆饼。
对于孩童们的举动,赵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孙媪想要开口,也被他笑着阻拦。不缺那点草料,孩子们开心就好。
殊不知,阿稚几个正看着黄羊,大眼睛晶晶亮,自言自语道:“再喂几次,应该就够肥了。”
入夜之后,赵嘉没有同往日一般教孩童习字,而是取来一册竹简,交给习字最快的卫青,让他给大家诵读。
明日他要进城交易,今夜需和鹿老做最后核对,确认村人要市换的货物尽数录下,没有任何遗漏。
夜间又起冷风,卷着冰粒打在门窗上,发出噼啪声响。
赵嘉将木牍收好,熄灭灯火,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没睡多久,就被虎伯唤了起来。
天已经蒙蒙亮,赵嘉匆忙起身洗漱,以最快的速度吃完早饭,将记录货物的木牍揣在身上,就准备带着队伍启程。
“郎君早去早回。”虎伯一边检查大车上的绳子,一边道,“如果遇到大雪,可在城内歇一夜,明日再归。”
赵嘉点头答应,跃身上马,紧了紧身上的皮袄,带着三大车的货物离开畜场,向云中城走去。
长安
景帝旨意下达,郅都卸任中尉府,携健仆家人北上。
刘荣已为庶人,不可再居于城内甲第,继续留在长安自是不妥,由忠仆准备马车,携云梅出城赶赴雁门郡。
忠仆侍奉刘荣多年,哪怕刘荣已为庶人,仍是不肯离开。
“仆等虽无大才,总有一身力气,能护大王左右!”
“我已非王,亦非宗室,尔等如要随我北上,称呼需改一改。”
“敬诺!”
知晓几人已成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刘荣没有一味强求,换上象征庶人的短褐,亲自扶云梅登上马车。
马车穿过南城,沿途未遇一个相熟之人。哪怕是刘荣的姑母馆陶公主,也命家僮紧闭府门,纵是刘荣来道别,也推说她不在府内。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刘荣早有体会,此时并不觉得如何。只是想起长乐宫赐宴,窦太后对陈娇的喜爱溢于言表,对馆陶公主却是不冷不热,不由得叹息一声。
“良人?”云梅不解地看过来。
刘荣没有解释,反而道出更让云梅不解的话:“当局者迷,此言不虚。”
健仆扬鞭,马车一路前行,和离开江陵城时不同,这一回车轴没有断裂,也无人来为刘荣送行。
第七十五章
赵嘉抵达云中城时,城门外已排起长龙。除了赶着大车的商队, 还有驱赶牛羊的牧民, 以及从附近县乡赶来, 准备到城内市货的边民。
商队想要入城,必须递交官寺下发的木牌。边民则没有太多限制, 和商贾列成两队,入城的速度明显要快上许多。
赵嘉一行跟上边民的长队,不意外在城门前遇到熟人。
王什长脸上增了一条刀疤, 气色却很不错, 看向赵嘉身后的大车, 笑道:“赵郎君来市货?”
“先前得魏使君赠绢,想到市中换一些粟菽和盐酱。”
“城内新开一家酱铺, 贾人能制一手好酱。郎君早些去, 能市到上等的r_ou_酱。”王什长对赵嘉道。
“多谢王什长。”赵嘉笑道。
王什长摆摆手, 道:“多亏郎君手中的皮毛, 我女才得安好,无需如此客气。”
“我车中有兽皮, 狼、狐狸和兔都有, 还有羊皮和牛皮, 什长可要看看?”
王什长明显心动, 碍于职责在身, 不好直接在城门前市换。询问赵嘉会在城内停留多久,知晓至少会到午后,当即表示, 轮值后他就去市中,务必要给他留下几张上等的兽皮。
“王什长放心。”
没有多做停留,赵嘉很快同王什长告辞,带领车队前往城北军市。
他们来得已经不晚,奈何入城的商队实在太多,且有不少都是大商,携带数车货物,半条街道都被占满,想找个好位置实在不是那么容易。
“郎君,这里!”季豹找到靠近街中的一块空地,地面都被平整出来,还立有几根木桩,正好用来栓马。
一支商队同样看中此地,可惜慢了一步。听季豹等人的口音,知晓其为云中边民,当即打消争抢的主意,转而在街对面卸车。
赵嘉栓好马,一边帮忙从大车上搬下藤筐,一边打量对面的商队。见其卸下的多是粮食,对季豹吩咐两句,拍掉手上的碎雪,迈步走了过去。
商队领队年约四旬,身高臂长,c,ao一口楚地口音。走南闯北多年,见多识广,未因赵嘉的年纪就小视他。见其有市货之意,当即令家僮搬来几只藤筐,掀开上面的盖子,解开系麻布的绳子,道;“粟菽和麦皆有,还有稻,有脱壳,亦有未脱壳。”
领队一边说,一边从口袋中抓出一把脱壳的稻米,大概是品种的原因,也或许是加工的问题,米粒有些碎,不过色泽还算不错,让十多年没吃过米饭的赵嘉颇为意动。
“如何市?”
领队比出五根手指,道:“一斗稻换五斗粟,以粟易兽皮,依市价即可。”
赵嘉琢磨片刻,对比麦的价格,朝领队比出三根手指,道:“我的皮毛都是上等,一斗稻易三斗粟,我要半车稻。”
边郡以粟为主食,连麦都种得少,许多边民压根没见过稻。
稻的出产地在南方,一路运到边郡,人吃马嚼,且要面对不少风险,成本必然会增加。加上物以稀为贵,价格比麦高很正常,但赵嘉也不想做冤大头。
“三斗半,不能再少,且要先看过皮毛。”
“好!”
两人达成一致,赵嘉带领队回到大车边,让青壮解开麻布,铺开几张狼皮和狐皮。的确如他所言,皮子经过硝制,显得油光水滑,并且没有任何破损和伤痕,带去长安等地绝对能市出高价。
就在兽皮铺开的同时,几名商贾齐齐驻足,先后凑上前,询问这些兽皮如何市换。
“我有绢,还有细布!”
“郎君可换铜钱?如不可,我有金!”
竞争者越来越多,领队再不犹豫,挥手挡开两名叫嚷得最欢的商人,高声令家僮卸车,将稻米搬到赵嘉跟前。
“郎君可要菽?我运来的都是上等。”抱起交易来的狐皮,领队爱不释手,卷起来裹好,准备送回车上。
赵嘉取出木牍,确有乡人想市菽,并且数量不少。对方要换的是兽皮,自己还需作价成绢,虽说麻烦了一些,却也算不上多为难。
“市菽,依市价。”
领队闻言大喜,连声命家僮卸车,当场打开装菽的口袋,掏出一把菽,对赵嘉道:“郎君放心,我的菽都是极好。”
为证明所言不假,领队还让家僮取来藤筐,让赵嘉随意选出一袋,当着众人的面,将整袋菽倒进筐中,任由赵嘉检查。
“确实不错。”季熊抓起几把菽,对赵嘉颔首。
确认无误,赵嘉和领队各自取出木牌,交人送去市旗悬挂处登记。对于这笔生意,双方都很满意,算是皆大欢喜。
稻菽装到车上,赵嘉将摊位交给季熊照看,带着季豹和几名青壮,分散前往市中,寻找村寨众人所需的货物。
路过街边的几处商铺,赵嘉突然想起王什长的话,当即慢下脚步,仔细朝门内打量,很快就找到了售酱的商铺。
铺子里很是宽敞,地面架起高低不同的木板,板上摆有不下二十只陶罐,小的仅有巴掌大,大的足能超过二十斤。靠墙还有几只大陶缸,上面压着木盖,盖上还有洗干净的石头。
赵嘉迈步走进铺内,贾人立刻迎上来,笑道:“郎君可要市酱?”
“可有r_ou_酱?”
“有!”贾人捧过一只陶罐,揭开盖子,舀出半勺酱,道,“郎君尝尝,我制的酱和旁人不同,咸外另有他味。”
赵嘉蘸了一点送进嘴里,发现咸香之外还隐隐有丝辣味,当即双眼一亮,开口询问价钱。觉得不贵,直接买下五罐,准备带回畜场让众人都尝一尝。
“可能长期市换?”赵嘉问道。
“郎君需多少?”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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