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1 / 2)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13节

刘彻陷入沉思,眉心微微蹙起。

景帝没有再开口,端起漆盏,一口接着一口饮尽盏中温水。漆盏放回几上,轻微的磕碰声传入耳中,才将刘彻从沉思中唤醒。

“你近日常去椒房殿?”景帝用布巾拭口,神情放缓。

“是。”刘彻实话实说,将王皇后同王氏疏离,自己前往椒房殿请安,却见其独坐垂泪的一幕告知景帝。

“觉得皇后可怜?”

刘彻低下头,他心思敏锐,初见皇后垂泪,的确在后悔自己之前的冷漠。随着时间过去,逐渐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询问韩嫣宫外之事,得知王信素日所行,猜测一点点得到证实,让他不自觉的心头发冷,却又不愿意去相信,亲生母亲竟会这样算计自己。

“有些事不需想得太明,她终归是你母。”景帝拍拍刘彻的肩膀。

“诺。”

“今日长姊来见我,提及你的婚事。”景帝话锋一转,看向刘彻,“可想娶陈娇?”

“儿不知。”刘彻抬起头,眼神没有任何闪躲。

“她是彻侯之女,亦是长公主之女。”景帝叹息一声,想起刘嫖同他说的话,

陈娇体内有汉室的血,也有窦氏和陈氏的血。

如果利用得好,对太子就是极大的助力,将来亦能成为斩断窦氏权势的利刃。

比起家门不显、注定成为富贵闲人的王氏,陈氏世袭彻侯,迎娶长公主,权势可见一斑。同样的,将来要动手处置,能抓获的把柄也会更多。

“儿听父皇的。”刘彻道。

“无需着急定下,且容我想一想。”景帝道。

他知道刘嫖有其目的,也能猜出这背后有王娡的手段,可就像窦太后将王氏、田氏摆到他面前一样,景帝不得不考虑自己一去,刘彻是否能控制住窦氏,压服朝中老臣。

如果他的身体再好些,他未必会考虑此事。

然而,随着刚好的病情又开始转坏,景帝不得不重新审视周遭的一切。如太子妃的人选,以及留给太子的辅佐之臣。

刘嫖的心思再多,但有一点说得没错,与其给他姓外戚起势的机会,莫如从窦氏内部划分权柄。

因为馆陶长公主,陈氏和窦氏成为天然盟友。

如果陈娇成为太子妃,她的父亲、兄长以及陈氏族人是否会满足现在的地位和权势?窦氏是否会允许手中的权利被划走?

早年被薄氏压制,近乎动弹不得,景帝深知此举必是双刃剑。

可比起陈娇,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他能看到的一切,太后一样可以看到。故而,景帝能够预见,这件事最大的阻力不在别处,必然是长乐宫。

不过,无论事情的结果如何,王娡都不会得偿所愿。他不会放过算计自己儿子的女人,太后同样不会容忍把长公主玩弄在股掌之间的皇后。

“阿彻,你要牢牢记住,无论你的太子妃是谁,在我走后,都不要让你母有太后今日的权力。”

“父皇……”

“如你无法狠心,在我大限之日,会下一道旨意。”景帝沉声道。

王娡并不知晓,她自以为聪明的举动,已经让景帝对她起了杀心。从薄皇后到栗姬,再到今日的王皇后,在处理宫中和外戚之事上,景帝从不会心软。

刘彻缓缓低下头,数息之后,才艰难的吐出一句话:“遵父皇旨意。”

离开宣室后,刘彻的心口像压着石块。

韩嫣候在离殿门不远处,见刘彻心不在焉、差点被石梯绊倒,险些笑出声音。待离近些,清楚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笑容立刻变成担心。

“阿彻,你这是怎么了?”无视一旁的宦者,韩嫣快行几步,将刘彻拉到一边,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没什么。”刘彻摇头,拦下韩嫣的手。

韩嫣比刘彻稍矮,双手背在身后,弯下腰,侧着头,斜眼看着刘彻:“阿彻的样子可不像是没事。”

被对方滑稽的样子逗笑了,刘彻总算是恢复不少ji,ng神。

韩嫣故意蹦跳两下,衣摆和袖摆飒飒作响,模仿俳优和侏儒的样子转圈,俊秀的面容带笑,益发让观者心情愉悦。

阳信公主恰好经过,看到这副情景,当场面露不愉。刚要上前喝止,突然想起王皇后的严令,又硬生生的收回脚,用力咬住下唇,哼了一声,调头原路返回,眼不见为净。

“是长姊?”看到阳信的背影,刘彻扬起下巴,脸上还带着笑。

韩嫣停下动作,顺着刘彻的视线看过去,轻松的抻个懒腰,笑道:“阿彻,皇后殿下同阳信公主皆不喜我,如有一日要杀我,你可会救我?”

“胡言!”

“就当是胡言吧。”韩嫣笑了笑,转开话锋,“该去读书了,不可让王少傅久等。”

刘彻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过石阶,笑声留在身后,似已融入风中,久久不曾消散。

《诗经》有载,四月秀葽,五月鸣蜩。

地处边陲的云中郡,进入五月之后,天气陡然变得闷热起来。

热风吹过草原,拂过田间的粟麦,带不来半点凉意。

天地间仿佛成了一个大蒸笼,圈中的马驹和羊羔都显得无ji,ng打采,只有爬出土壤的蝉发出清鸣,日夜不停叫得欢畅。

赵嘉跃下马背,扯松衣领,接过孙媪递来的布巾,擦过脸颊和脖颈间的汗水,又灌下足足半碗温水,方才吐出一口气,感觉又活了过来。

卫青将马驹送回圈中,放下背上的藤筐,揭开盖在上面的绿叶,捧出一大把红色的野果,在水中洗净,送到赵嘉面前。

“郎君,这是阿鲁找到的,很好吃。”

“谢谢阿青。”

赵嘉蹲下身,视线和卫青平齐,笑眯眯的拍拍卫青的头,拿起一颗野果丢尽嘴里。这种野果在草原随处可见,因为带着甜味,很得孩子们喜欢,每次外出都会带回来不少。

随着草木旺盛,野果陆续成熟,吸引来的食客也越来越多。

定居的旱獭、成群的黄羊、神出鬼没的野马、色彩斑斓的野鸟,赵嘉在畜场周围跑马时,竟然还见到一群野鸭。

“郎君看到了野鸭,可是在溪边?”

得到肯定答案,季豹立刻抓起弓箭,策马朝溪边驰了过去。

无怪他这般兴奋,野鸭不是每年都来,能吃到的机会着实不多。加上孙媪烤制的手艺又好,既然遇上,自然不能放过。

赵嘉也起了兴致,顾不得天热,飞身跃上马背。见卫青站在一边,轻笑一声,干脆把四头身也抱了上来。

“抓紧!”

一路飞驰到溪边,赵嘉拉住缰绳,举目望去,季豹正搭弓s,he箭,一连s,he中五只野鸭。

看向扑扇着翅膀飞走的野鸭群,季豹仍是意犹未尽,满脸遗憾道:“早知有鸭群,该叫季熊一起。”

在季豹捡拾猎物时,赵嘉将卫青抱下马背,牵马走向溪边。越过接近膝盖的高草,卫青突然拉住他的衣袖,道:“郎君,那里!”

赵嘉拨开草丛,竟然是两窝野鸭蛋。

“不知道能不能孵出来。”

孙媪在畜场中养了十多只芦花ji,其中有三只正在抱窝。赵嘉让卫青牵住缰绳,自己取出一只布袋,小心捡拾起鸭蛋,决定带回去交给孙媪。

如果能孵出来,今后的伙食就能再上一个台阶。

“烤鸭、板鸭、鸭汤……”

赵嘉一边将鸭蛋装进布袋里,一边念着鸭r_ou_的做法,尤其是皮酥r_ou_嫩的烤鸭,搭配上葱丝,裹上薄饼,蘸酱后送进嘴里,那味道……赵嘉不自觉的舔舔嘴唇,咽了口口水。

不能怪他没出息,任谁在西汉生活十四年,每日除了蒸煮就是烤,而且翻来覆去只有几样菜,没有吃到怀疑人生,已经称得上是性情刚毅的汉子。

主食除了粟就是菽,面食属于偶尔调剂,稻米则是想都别想,云中郡压根不种!

r_ou_食倒是不缺,牛耕之法没有普及之前,只要有条件,牛羊随便吃。家养的禽畜不够,还可以外出打野物。只要武力够强,老虎煮锅里也没人管你,估计还会夸一句“壮士,甚勇力”。

提到素菜……真心是道不尽的心酸,流不尽的眼泪。

白菜、葵和韭菜最为常见,萝卜现在叫芦菔,边民也有种植。苦菜、荠菜和少部分野生蘑菇也能摆上餐桌。除此之外,茄子没有,黄瓜没有,菠菜、胡萝卜、西红柿统统没有,更不用提远在美洲大陆的辣椒。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以目前的条件,别说是赵嘉,换谁来都没辙。

装野鸭蛋的布袋交给卫青抱着,季豹正好带着猎物返回。除了五只野鸭,还有一只翅膀受伤的金雕。

“这是哪来的?”赵嘉好奇道。

“在前边捡的,应该是刚离巢不久。翅膀估计是被鹰伤的,不重,能养好。”季豹将野鸭挂上马背,单手握住金雕的腿,另一只手捏住金雕的脖子,口中道,“郎君可喜欢?村寨里有老人会驯鹰,可以驯服了给郎君解闷。”

金雕的左翼低垂,右翼还在拼命扇动,嘴里不断发出叫声,威胁性十足。

赵嘉摇摇头,道:“带回去把伤养好,然后就放了吧。”

季豹觉得可惜,不过赵嘉既然开口,他自然不会提出异议。

两人跃身上马,沿溪流前行时,天空突然聚集乌云,雷声轰鸣,闪电撕开云层,炸开耀眼的强光。

五月中,雷雨并不稀奇。

赵嘉让卫青抓紧,准备尽速赶回畜场。然而,雷声过后,落下的并不是雨水,而是指甲大的冰雹。

看着砸落的冰块,想到尚未成熟的田亩,赵嘉的心开始不断下沉,一直沉到谷底。

第三十三章

冰雹来得快去得也快,等赵嘉回到畜场, 天空已经放晴。碧绿的草丛中, 滚落拇指肚大小的冰晶, 阳光照耀下,外层已经开始融化。

赵嘉跳下马背, 将一路护在怀中的卫青抱到地上。

四头身站稳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布袋,查看野鸭蛋是否完好。确定没有一颗损坏, 才扬起明亮的笑容, 对赵嘉道:“郎君, 一枚都没破!”

“好。”赵嘉摸摸卫青的头,让他将鸭蛋送去给孙媪。

“问问孙媪是否能孵, 如果不能, 今日就煮了吧。”

突来的冰雹搅乱了赵嘉的心绪, 愉悦的心情消失无踪, 很快被满心担忧所取代。去岁边郡遭逢雪灾,田亩尽数绝收。今年春耕之后, 边民好不容易有了盼头, 哪料会降下冰雹!

推开枣红马凑过来的头, 赵嘉用力搓了搓脸。幸亏还有畜场, 若是全靠田地出产, 今年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熊伯可回来了?”牵着枣红马走到围栏边,赵嘉唤住一名青壮。看对方狼狈的样子,明显是顶着冰雹赶回。

“回郎君, 熊伯还在田里。”青壮放下破损的犁具,抹去脸上的水渍。

“佣耕也在?”赵嘉问道。

“都在。”青壮点头道,“雨雹砸在田里,不少谷子被砸倒。熊伯和长伯带人下田,看看还有多少能救。”

赵嘉没有再问,跃身上马,准备亲自去田中看一看。

见他上马要走,季豹忙饮尽碗中温水,用袖子抹了抹下颌,回身取下猎来的野鸭,顺便将金雕绑住腿,一并交给送水的妇人。

“野鸭收拾好,交给孙媪烹制。金雕好生养着,郎君说养好了再放走。”

“不拔毛吃掉?”妇人倒提起金雕,和抓只芦花ji没两样。

金雕听不懂人言,却能感受到“危险”,立即挣扎着大叫。

卢信和公孙敖正在检查围栏,听到嘹亮的鸣叫,一齐望过来,就见季豹打马而去,一名妇人提走野鸭,另一人抓住金雕的腿,正单手托起它受伤的翅膀。

“是雕?”卢信一边将木板架到木桩之间,一边诧异道。

“看样子是受伤了。”公孙敖抓起麻绳,将木板固定住。

阿鲁和阿蛮将煮熟的豆渣倒进食槽,抓住几头公羊的角,断n_ai不久的小羊才敢上前,争抢着食槽内的草料。

几个三头身蹲在地上,好奇的捡起冰晶,举到眼前,对着阳光看去。冰晶炫发五彩,几人看得入迷,不时发出一阵惊呼。

“别玩了,来干活!”

阿鲁又抱来一捆青草,招呼凑在一起的三头身:“快来帮忙,不干活就没饭吃!”

三头身们纷纷丢开冰晶,拍拍手,一路跑到少年身边,帮忙一起搬运草料。

卫青找到孙媪,递过装着野鸭蛋的布袋,转述赵嘉的吩咐。

“孵野鸭?”孙媪将洗好的粟米倒入甑中,在釜中添了水,让一个妇人看着火,自己带着卫青走到一旁,查看布袋中的野鸭蛋。

几只芦花ji在木屋旁溜达,捡拾洒落的粟米,刨出土里的草籽和虫子。

孙媪举起一枚野鸭蛋仔细看了看,就朝母ji孵蛋的草窝走去。

卫青亦步亦趋的跟在孙媪身后。带着野果归来的三头身看到,也好奇的跟了过来,想看看孙媪要做什么。

草窝上趴着三只芦花ji,都是羽毛蓬松,看着没什么ji,ng神。待到孙媪走近,立刻状态不同,咯咯的叫出声音。

附近的芦花ji快速飞过来,扑扇着翅膀啄向孙媪和卫青。

孙媪根本不当一回事,轻松将芦花ji挡开。几步走到右侧的草窝前,一把将目标抓起来,数了数草窝里的蛋,很快将四枚野鸭蛋混了进去。

野鸭蛋的蛋壳泛着青绿,个头也比ji蛋大,放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芦花ji似乎并不在意,被孙媪抓起来时拼命挣扎,等到被放回窝里,立刻展开翅膀,还将外边的蛋向里拨了拨,然后警惕的看着孙媪和卫青,严防他们靠近半步。

三只芦花ji都被抓过一遍,袋子里的野鸭蛋也被混进草窝。孙媪将布袋递给卫青,道:“收好。只要蛋能孵出来,肯定能养活。”

虽然没有养过野鸭,但在孙媪看来,只要能出壳,不被野狼和鹰咬去,养大吃r_ou_不成问题。

“这是野鸭蛋?”几个三头身凑到卫青身边,踮脚看向草窝。

“对。”卫青抖抖布袋,仔细收好,挺起胸脯道,“我和郎君找到的!”

“郎君?”

“郎君带我骑马,在溪边看到的。”

“真好……”

三头身们很是羡慕。

他们的身高还不及卫青,体格虽然不错,迄今为止也只能骑一骑小马驹。真正上过马背的除了公孙敖,也就只有卫青。

几人说话时,孙媪已经回到木屋,接过妇人处理好的野鸭,涂抹酱料准备烤制。

釜中的水蒸腾起热气,顺着气孔进入甑中,无需太久,粟米就会蒸熟。

两名妇人铺开案板,将之前做好的蒸饼横着切开,涂抹酱料,夹入荠菜和兔r_ou_,摞在铺着绿叶的藤筐里,等着一起送去田头。

自开春以来,畜场周围总是会发现野兔,常常一发现就是一窝。

起初还需要妇人和青壮动手,随着卢信等少年的加入,卫青和三头身们也陆续学会了捕兔技巧。即使拉不开弋弓,只要会搓绳子,能记住如何下套,找到野兔常出没的路径,就能有所收获。

整个过程必须有耐心,动作也必须快。

耐心是为了等兔子出现,动作快是赶在草绳被咬断前抓获目标。

随着孩童们的捕兔技巧日趋娴熟,但凡有野兔靠近畜场,绝对是有来无回。偏偏西汉的兔子就是如此倔强,秉持一种我不入虎x,ue谁入虎x,ue的大无畏ji,ng神,前仆后继,一窝接一窝成为众人的盘中餐。

待到粟米蒸好,野鸭也烤得半熟。油脂顺着微酥的表皮滑落火中,爆开一声轻响,随之爆开的还有诱人的焦香。

妇人们利落将粟米盛入木桶,盖上盖子,放上套好的马车。装蒸饼的筐子放在桶旁,鸭r_ou_还需时辰,来不及送去,代之以大碗的r_ou_酱。再加上新鲜的荠菜和加了萝卜的热汤,就是众人的饭食。

“速去速回。”孙媪检查过木桶和藤筐,用绳子固住,口中叮嘱道。

送饭的妇人点点头,一人坐到车栏上,另两人策马在旁,沿着马蹄踏出的土路,离开了炊烟尚未飘散的畜场。

赵嘉和熊伯走在田间,看到被冰雹砸倒的粟麦,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情况不如他想象中糟糕,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以脚下田亩估算,不至于绝收,减产五成以上却是板上钉钉。

“可惜了。”熊伯弯下腰,捡起一株已经挂浆的粟,满脸都是心疼。

长伯和在场的青壮佣耕皆是沉默无声。

他们兢兢业业从二月忙碌至今,从不敢懈怠,本以为能有个好收成,哪里想到,一场天灾几乎毁了众人所有的努力。

“熊伯,大概还能救几成?”赵嘉问道。

“三到四成应该有。”熊伯站起身,沉声道,“郎君,今岁的田租怕是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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