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恪说不,郁知年便说:这样啊。
我以后想搬出去,杨恪说自己的打算,等上了大学。
郁知年没有接话。
过了一会儿,郁知年说:你这么不喜欢那里。
不过如果爷爷不让我走的话,郁知年说,我只能留在那里的。我得报答他。
如果不是他,我就还在三文,不知道有没有学上,也不会认识你了。
说到这里,郁知年放在杨恪肩膀上的手突然缩了回去。
杨恪看他,不知他是热了,还是怎么,面孔变得微红,几乎像是不好意思。
杨恪,郁知年很轻地说,如果你搬出去了,你还愿意跟我见面吗?
杨恪觉得他想得太详细、太遥远,问出来的问题也很离奇,不过还是说:行啊。
郁知年就像有些羞赧地笑了笑。他问杨恪:你会住得很远吗?
杨恪说不知道,他又说:希望你近一点。
你想太多了吧。杨恪打击他。
郁知年只好说:好吧。
这天晚上,杨恪在睡梦中重温自己的童年。
深色光洁的发亮的地板;刻板的保姆、家教;来来去去的、想成为当家的主母、做他奶奶的年轻人;杨忠贇的背影。
仿佛只有和父亲相处的每月周末,才是有色彩的。
杨恪厌烦那栋房子,厌烦禁锢,厌烦杨忠赟的喜怒无常。不过郁知年的到来,使他感觉好一些。至少杨忠赟不在时,那里显得没有那么糟糕了。
第18章 十八(2012)
很久以后,在杨恪的刻意忽略下,他和郁知年相处无间的几年的细节,在脑海中已变得十分模糊。如同遮盖疤痕,杨恪将那些时间盖上厚实的纱布,封上胶带,回想起来,至多只能从几乎不存在缝隙里,瞥见既少又短的一些片段。
不过杨恪十八岁的冬季特殊一些,无法算作疤痕。即便最反感郁知年时,杨恪仍然很难将它打上耻辱的印记。
那年的最后一个月,杨忠贇病了。
这场恶疾来得突如其来,上周他还在首都参会,与名流政打高尔夫球,下一周就在体检中检查出恶性肿瘤中期,经专家会诊,立刻要动场伤筋动骨的大手术。
得知消息时,杨恪正在上化学实验课。老师讲完实验步骤,实验室的门被敲开,副校长和徐秘书一起,站在门外,一脸凝重的模样。
上车后,徐秘书才在副驾驶座,将杨忠贇的情况告知了杨恪和郁知年。
知年,杨董进手术室前,特地交代了,想让你陪着,徐秘书低声说,所以学校这里,我替你请了一段时间的假。
郁知年眉头微皱,听话地说好,又担忧地问徐秘书:手术的成功率高吗?
杨恪看了他一眼,看见他手上还沾着颜料,应该是绘画课上了一半,来不及也忘了洗掉。
杨忠贇在集团投资的私立医院动的手术,顶层有为他预留的手术室和套房。
他们乘坐专梯上去,手术室的门紧紧关着。杨忠贇的另两个秘书、集团高管齐聚门外,人人都是一副关心得不得了的样子。
见杨恪和郁知年走近,他们都聚拢来安慰。
杨恪没说什么,在他看来,在场数十人,只有郁知年,也或许包括杨恪,是不希望杨忠贇有事的。
手术进行了近六个小时。起初大家都站着,后来时间太久,便都坐下了。
郁知年坐在杨恪身边,忧心忡忡地掰着手,杨恪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他有些虚弱地看看杨恪。
晚上十点过五分,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医生告知大家,手术很成功,不过由于杨忠贇年事已高,实际效果还需观察。
围着手术室的人又待了一会儿,慢慢便各自离开了。
徐秘书送走了最后一名高管,对杨恪道:少爷,先让司机送您回家吧。知年可能得住在这儿。
离开医院时,已经是十二点。从医院通往家里的路上,已经没什么车辆。
杨恪看窗外,宽阔的高架桥下,视野所及,都是光秃秃的黑色树影,和路灯的光晕。他忽而想起了医院建成的那天,大约在四年以前,杨忠贇带他出席启用仪式。
休息室只有他们两个人,杨忠贇对他说:杨恪,外头的那几个,都巴不得我早点住进来。你呢?希望我早点走吗?
当时郁知年还没有来。
杨恪说:我不希望。
杨忠贇微微地笑了笑,看起来并不相信。但杨恪的确没有说谎。
到了家门口,司机替杨恪打开车门,杨恪从车上下来,寒冷的风不断地吹着。庭院里的树大多长青,不过也没什么生气,被地灯和景观灯照射着,焉巴巴地堆在一起。
暖气从开着的门里涌到杨恪周身,将他轻裹着,带入这个并不像家的家里。
他穿过走廊,独自上楼,走向自己的房间的时候,突然生出一种十分怪诞的念头,他想,如果现在从这里离开,已经没人可以拦住他。
他可以去找父亲,留在新市,过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生活。
想到这里,他的脚步变慢了。
站在杨忠贇新拍到的巨幅油画旁,怔愣间,杨恪的手机忽而震动了一下。
他收到来自郁知年的信息。郁知年问他有没有到家。杨恪说到了,郁知年发来一张照片,说是徐秘书安排给他陪床住的隔间,照片上是一张一米多宽的小床,离杨忠贇的病床不远。
杨恪皱起了眉头,问他:没有护工吗?
也有,郁知年告诉他,但要我住得最近。
杨恪刚读完,郁知年突然给他打来电话,杨恪接了。
爷爷要观察,还没来这间病房,护工也不在,郁知年无助地说,只有我在,我有点害怕。然后问他:你明天会来吧?
杨恪觉得有时候时间是会静止的,片刻的体感变得悠长。几秒或者十几秒钟内,站在一片寂静的昏暗走廊中,杨恪仰头看着油画上的河流,脑海中浮现过许多画面。
浮现他设想过的自由,没有杨忠贇干涉的一切场景,他或许能够获得的、与现在毫无关联的更廉价但真实的快乐。
而独自待在医院,准备看护杨忠贇的郁知年在听筒那里头缥缈而遥远地呼吸着,像连接杨恪与此刻的若隐若现的钥匙。
杨恪,郁知年轻声问他,你来吗?
十八岁时的杨恪最后对说郁知年了会来。
第二天下午,杨恪到医院时,杨忠贇已经出了观察室。秘书根据医生的指令,将其余来探视的人挡在了门外。
杨恪走进去,郁知年坐在病床边,杨忠贇戴着氧气面罩,奄奄一息地昏睡着。
他双手搭在被子上,手背满是褶皱,右手正在挂吊水。有两名护工在不远处看守。
郁知年看起来没睡好,眼圈青着,对杨恪说:你来了。
杨恪嗯了一声,当时想,离开不必急在此时,他想要的自由都会有。
杨忠贇在医院住了一个月,郁知年便也陪护了一个月。杨忠贇术后恢复得还不错,郁知年却瘦了不少,精神也不太好。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