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知年看了一会儿,很想知道杨恪的脸烫不烫,抬头看看后视镜,司机正在认真开车,也看不到后排的情况,便小心地伸出手,用手背碰了碰杨恪的脸。
杨恪的脸是温的,不烫也不冰,正常的人体体温,郁知年刚感知到,要缩回手,杨恪就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郁知年。
你脸上有点脏东西,郁知年胡言乱语,我在帮你擦。
杨恪静静看着郁知年,过了几秒钟,说:擦掉了吗?
擦掉了。郁知年赶紧说。
杨恪便礼貌地说:谢谢。
郁知年差点笑了,但忍住了,看向车窗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车里很安静,郁知年看街边的霓虹灯,还有路灯,深黑的晚空,看了一小段时间,忽然想,今天可能是最后一次这样和杨恪坐在一起。
不知道杨恪以后会在谁面前喝多,跟谁去餐厅郁知年强迫自己想到这里,不要再想下去。
他们经过一座桥,很快就要到杨恪的家。
郁知年听到杨恪叫自己的名字,回过头去看。
杨恪的脸在黑暗中,用没有很多感情的语气问他:你是觉得这样的生活你不能忍受吗?
郁知年不知道杨恪是什么意思,啊了一声。
接受信托对你没坏处吧,杨恪说,他给你的股份和钱,你几辈子都赚不到。
他问郁知年:你为什么不要?
郁知年看着杨恪,仍旧没弄懂杨恪到底是在嘲笑自己赚不到钱,还是单纯好奇自己拒绝信托的动机。
为什么?他又问了一次,好像今天一定要问郁知年讨个说法。
郁知年觉得有点无奈,猜测杨恪可能是真的喝多了,也想不好应该怎么和他说,要说清楚明白,还是随意找个借口,将这个问题糊弄过去。
在车驶进大门的时候,杨恪忽然像是放弃了追问,他靠近了郁知年,按住郁知年的手臂,很慢地把头压在郁知年的肩膀上。
他的额头贴着郁知年的肩膀,头发扎到了郁知年的脖子和下颌。
郁知年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什么告别仪式,他闻到杨恪身上属于已经成年的、属于工作的、属于成功的香水味,而不是他们儿时共同的宁市别墅中,保姆使用的洗衣香薰的味道。
这种味道让郁知年觉得很陌生,有些恍惚。他觉得现在的杨恪更高,更难以企及了。他再也没办法追到了。
杨恪。郁知年叫他的名字。
杨恪在他肩头很低地嗯了一声。
杨恪的声音像电流,仿佛经由肩膀皮肤,传抵郁知年的大脑和心脏。
于是郁知年什么话都没有再说,非常没用地,觉得自己像个卑鄙的、不守法律的没有自知之明的小偷,用没有被杨恪按住的手臂,很轻地搭在杨恪的背上,促成了他未曾拥有过的完整的拥抱。
第15章 十五(2019)+观察分析日记
十五(2019).
拥抱没有持续很久。车一停,郁知年主动结束了它。
杨恪好像还是糊里糊涂,搭着郁知年的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了,抬起头,看郁知年的眼睛。
到家了。郁知年对杨恪说。
司机为他们打开车门。
杨恪点了点头,挨着郁知年下车,走进家里。
郁知年觉得由于刚才的拥抱,自己的身上染到了杨恪的味道,闻空气也像闻杨恪。
有期限的亲近让郁知年生出了微弱的痛苦与妒意。因为以后酒后的杨恪不是他的,罕有的迟钝会给别人。
刚一进门,杨恪的手机响了。
他不怎么高兴地说了一句谁啊,拿出来看了一眼,然后接了电话,说:爸爸。
郁知年回头看了看,杨恪把脱下来的西装外套递给管家,边接赵司北打来的电话,边拉扯自己的领带。
刚到家,他对他爸爸说,出去吃饭了。
不知是单手的原因,还是喝了酒,郁知年看他扯了几下,没扯开。
杨恪抬眼看看郁知年,突然伸手,抓住郁知年的手腕,拉到自己的领带上。杨恪的手有些烫,他不客气地看着郁知年,下巴微抬,像命令郁知年替他把领带解开。
郁知年愣了一下,慌乱靠过去,发觉杨恪可能用的劲不对,把领带扯得卡住了,刚要替他拆,听到他和自己的父亲聊天,说:不是工作。
我休了三天的假。杨恪的声音离他很近。
不是一个人。
郁知年?杨恪低头看了他一眼,说,在家,怎么了?
郁知年听见自己的名字,手停下来,看着杨恪。
赵司北不知在那头和杨恪说什么,杨恪沉默地听着。
他们没有坐下来,一直站在柔和的灯下。
心虚从郁知年心头升起。因为他早应该离开这里,不该住下来。
他想起那天告别时赵司北说的话,感到愧对赵司北的信任和期望。
觉得自己像一个被抓到期末考作弊的优秀学生,满心悔意地走在被监考员扭送去教务处的路上,惧怕对上班主任失望的眼神。
他是租了房子,不过那个房子水管坏了。杨恪忽然回答赵司北,然后拍了拍郁知年的手背,示意郁知年接着帮他解领带。
郁知年一惊,专心地把杨恪领带解开了,杨恪又说:不知道修多久,有什么问题吗?
知道了。杨恪对他爸爸说,而后挂了电话,转向郁知年:太笨了。
领带都要解这么久。他用一种并不像责备的语气,责备郁知年。
赵司北的来电,让郁知年觉得接受这样醉后的亲昵,其实都是可耻的,违反约定俗成的伦理守则。他看着杨恪,感到很难再和喝了酒的杨恪相处下去,说自己想睡了,没等杨恪回答,便上了楼。
回房后,郁知年洗了个澡,走出来看见赵司北给他发来了消息。
赵司北说:知年,方便的话能给我回个电话吗?
郁知年擦拭着自己的头发,开了免提,给赵司北打回去,赵司北接得很快,说:知年。
我马上就搬,郁知年主动开口说,我回来之后,先来杨恪家拿东西,但是他家地下室的门锁坏了,搬家公司搬不了,然后中介又给我打电话,说租的房子水管坏了,没办法住,我本来想去住酒店,但是管家留我,杨恪可能看我可怜,就让管家把我的箱子提上去了。
我只住了两天,他跟赵司北保证,我同学说他家可以让我借住,我会尽快搬过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司北说,知年。我不是来怪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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