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再一次停下手上动作,对上仅仅转开一秒又忽然回头的简迟,隐隐不悦,你到底在看什么?
盯了三秒,直到秦昭的表情覆上一层薄薄的探究,简迟才小声回答没什么后第二次移开,尝试在心底回应那道声音:秦初栩?
很明显,那句突如其来的声音并不来自秦昭,哪怕听上去一模一样,语气仍然有细微的差别。相比从前经历的梦境和颠覆世界观的认知,能听到别人的心声似乎也没那么值得大惊小怪。
但还是被吓了一下。
那道声音低低笑了起来,这下简迟可以确定,的确是秦初栩。太久没有见面,中间更是夹杂许多说不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的事情,简迟却并不感到尴尬和疏离。大概因为秦初栩是唯一一个和他一样知晓真相的人,简迟对他有着天然的信任,问道:你能听到我的心声吗?
我没有这种能力,但我一直在看着你,秦初栩说,表情暴露了你。
被点破的简迟有一瞬间讪然,然后便是奇怪,你这次怎么不用不在秦昭的身体里?
两个词换哪个都很奇怪,但又一时间想不到更好的替代。秦初栩察觉到简迟的窘迫,话音含着洞察一切的笑意,现在不可以,秦昭的精神没有达到容纳我的指标,换句话说,他还不够激动,没有可乘之机,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回应你。
简迟怔了怔,很快明白过来,秦初栩从前出现的两次里,每一次都是在秦昭情绪激动的时候,然后突然一瞬,灵魂完成替换。现在回想起来,这两次的情绪波动也全是因为他,简迟有点心虚,用新的话题掩盖:你有话要和我说吗?
秦初栩却回答:有话要说的不是我,而是你。
放在床侧的手指轻微颤了一下,紧接着便是一份毫不意外的心安。离开季怀斯和旁人的视野后,简迟从没有刻意掩饰心事,要是时时刻刻都提防周围,太累了一点。他一时间没有回话,秦初栩也仿佛消失般不再出声,但简迟知道他还在某个地方看着自己,低声开口:我想知道,现在发生的一切是在剧情的推动下吗?
问出口之前,简迟从没有在脑海中认真组织过这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在听到秦初栩的声音后自然流露,来自他很少探究的潜意识。
出口后,简迟自己都稍微一愣,又感到释然。
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有过这个念头,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地一直被回避。然而如今发生的一切,再也不能用三言两语概况,简迟内心深处实则是冷静的,甚至冷静得几近悲观,他相信的是,知道真相其实并不能改变结果,就像一个深谙史学的人重回百年之前,也不可能改变历史的结局。
最开始,他迫切地想要脱离剧情的束缚,用局外人的目光看待身处局内的自己,由此还做了很多傻事。后来,越来越多的联系就像缠绕在他与每个人身上的网,那个时候,简迟已经很少再去想脱离与否,因为他已经彻底地融入了圣斯顿,周围的一切。
季怀斯,邵航,闻川,白希羽所有人都不再是书上一个符号,当简迟第一次意识到这点后,他就明白自己已经和这个所谓的书中世界密不可分。
秦初栩的声音在短暂的沉寂后响起,每一个字音都咬得认真而深沉:我曾经说过一句话,你也许已经忘记,我想要再说一遍,这次会是最后一遍,你要永远记得,这不是一本书,而是你的人生。
像是被人当头打下一棒,袭来的风挥散眼前厚厚的阴云,也挥散开简迟的踌躇与迷茫。
你以为的剧情,源自每个人初始的选择,听说过多米诺骨牌效应吗?每一个选择就像是那张小小的牌,只有白希羽用水泼了邵航,敌意才会在他们之间产生,而敌意带来了好奇,直至最后的感情。回到最初,如果白希羽没有主动招惹邵航,他们的故事就不会像倒下的多米诺骨牌一样发生。拆开成一个一个点,剧情不过是选择的集合,原本的简迟做出了他以为正确的选择,得到最后的结局,现在,换成你来做选择,你每一个与原本简迟不同的抉择,才是将你推到现在这个局面的真正原因。
秦初栩的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简迟久久不能够回神,秦昭已经收拾起床上拆下的绷带,对简迟说:最近几天不要剧烈运动,伤口不舒服要过来处理,可以走了。
两道声音一道在外,一道在内,一道清晰牵动他的心,一道却在前者的威力下模糊轻细,简迟慢了半分钟才唤回思绪,回道:好我知道了。
连常挂嘴边的谢谢都忘记要说。
秦昭不由多看了简迟几眼,见他下床,不适应突然空下来的左脚慢吞吞挪向门外,十步路走得歪歪扭扭像喝醉了的人,秦昭拧了一下眉,不舒服可以在这里休息几分钟。
不用了,简迟已经摸到门边,这才想起来回头,谢谢。
秦昭被拒绝后没再看他,就像倘若为闻这两个字。脑海里的声音让简迟无暇顾及旁人,关上门,背靠在旁边的白墙,身体的支撑点让堵在胸口的浊气也跟着消散,我一直觉得是我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事情走向越来越不可控的方向。
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秦初栩话语间的郑重褪去,又变回了熟悉的散漫悠然,你依然觉得你认识的他们和书中的描述一模一样没有差别吗?
简迟下意识点头,而后缓缓摇了摇头。
不一样。
书中的他们是平面,生硬,所有情绪就像一张敞开的白纸,供所有人浏览。但是简迟渐渐发觉,他所认识的白希羽并不是书中那个单纯惹人怜的主角,他所接触的邵航,闻川,沈抒庭,也不仅仅只有面对感情时极端的一面。越到后来,他的选择不再是之前那样要斟酌考虑结果,骨子里的理性被感性慢慢侵占,这个过程,才是简迟最不安的。
虽然有一句话已经被引用过一万遍,但它依然适用。
秦初栩低声笑了一下。
简迟,做你自己,这就足够了。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结局,只有让你满意的结局。
这句话探入心底从未有人造访的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鲜活的烙印。
你去拆石膏前怎么不告诉我?
季怀斯看见简迟已经安然无恙的左脚时先是舒展开眉心,而后又轻轻皱起来,询问间带些失落的口吻,一闪而过,反倒让人更加在意,觉得自责。
怎么样?医生说恢复的好吗?
简迟复述了一遍秦昭的话,说道:我本来想要和你说,但我听说学生会这几天很忙,就自己去了。
高三期中,学生会的主要几名成员面临毕业,需要提前将自己的职务传给别人,包括沈抒庭和季怀斯两名正副会长,他们要交接最多的工作,也是最忙碌的职位。季怀斯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疲惫,垂在身侧的手不经意碰到简迟的手背,学生会的事情再重要也没有你重要,而且上面还有一个沈抒庭,我就算偷懒跑出来,他也不得不帮忙先顶着,不会有什么事。
简迟一噎,怎么听上去像在坑沈抒庭一样?
季怀斯偏头一笑,双眸温柔清澈,骗你的,我怎么可能这么不负责?
不知道为什么,简迟总感觉第一段话更贴切真正的季怀斯,他又一次想起心底那些有关跟踪的猜测,但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季怀斯因步伐而轻晃的手再一次划过手背,前去学生会的路上,周围能看见稀疏人影,季怀斯没有直接牵住简迟,但每次划过皮肤都带来阵温热的异样,简迟感觉躲开也不是,等到再一次擦过,握住了季怀斯不安分的手。
季怀斯顿了一下,笑意微深,似乎掺杂淡淡的意外,不担心了吗?
简迟心想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嘴上说道:那我松开了。
季怀斯没有回答,手却一下子攥得很紧,意识到简迟故意这样说,眼底闪过细微的波动,然后慢慢地,温和地拢住了手心。可能因为第一次这样主动地回应,简迟刚才心跳的有些快。
不得不说,真爽。
秦初栩的话又一次环绕在耳边,简迟觉得他的确迟钝,或者说笨,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做自己这三个字。他对感情的不确定,对季怀斯的摇摆,除了对方的原因,还有不可忽略的一小部分来自他自己。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