瞟到底下大家专注的神情,她缓了口气,小病按我爹娘在时那样收钱,几文,或是拿些菜蔬玩意来抵都成,不要担心我不收,把病给耽误了。那这到了大病,可就得收百文到一贯多了。有点不舒服赶紧来看,舍小钱攒大钱。
对对对,是这个道理,阿栀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桂婶第一个应声,旁边人拿眼斜她,咋还抢话。
那我旁的话都不说了,有什么想问的,到时候尽管来问我。要是有想要瞧病的叔婶就跟我一道进来吧。
晏桑枝收住话尾,往里面走去,屋外这一堆人赶紧跟上,推推搡搡进门去。
转眼门外竟一个人都没有,剩下个小孩蹲下来穿鞋,边穿边往里走。
到药房里,大家伙看看那药柜,又摸摸柱子,只觉得回到了三四年前的时候,那老一辈人就咕哝着,好,好呀。
晏桑枝看病是坐在黑漆长桌后的,上头放一只笔,一盘墨,两本厚皮的医案,一本记短症,一本记长病。还有个枕凳,手搁上头用来把脉的。
屋里还坐了几大条长凳,两边的窗户敞开,虽然冷气透进来,可亮堂不少。
她揉捏手指关节,坐在靠背椅上,眼睛环顾前面,叔婶是谁先来看?
到了这时候他们有些扭捏,一个叫,大娘,你年纪大,你先去。
我让着小的呢。
晏桑枝看他们逗趣,也不恼。这时有个精瘦的小孩从地下溜出来,仰起下巴,话跟豆子似地蹦出来,阿栀姐,我先来看。
大伙的目光随之望去,卖布的李大牛打趣,小孩瞧什么病?
人群里发出一阵嗤嗤的笑声,倒也不是嘲笑,只觉得颇有意思。
那小孩叫小河,他瘦的跟竹竿一般,心却大,一点也不胆怯,自顾自坐到高凳上。
年岁有些久远,晏桑枝记不得这小孩叫什么了,大名叫什么,我好给记下来。
小河,大名就叫李小河。
小河歪着脑袋看她在一本短短的本子上写下字,他看不懂。
来,把手放到枕凳上,我给你把脉。
小河照做,边上探过来不少脑袋,嘴里念,这么点大小孩什么病哦。
身子挺好的,有点伤寒,多喝点热水,寒症自然会消下去。
晏桑枝拍拍他的小手,没想到这么瘦的身子居然不虚。
有人替他松了口气,幸亏没什么病,不然家里还有个患病的老祖父,这日子可不好过。
小河眉毛上翘,他知道看病要付钱,可光溜溜的钱袋子是一文钱都摸不出来。
他从高凳上滑下来,边喊边往外头跑去,阿栀姐你等我会儿。
片刻喘着气背着一捆柴火过来,也没有进来,把柴堆在门口,挠挠头,阿栀姐,我没钱,拿柴来抵。
你来。
晏桑枝正缺柴,也没有说不要,而是招招手,让阿春拿四块梨膏糖给小河,并说道:这是药糖,吃了止咳平喘,你拿去吧,给你阿爷也吃两颗。还要就拿柴跟我换。
她才想起来,小河并不出名,但他有个阿爷,是个篾匠,常年咳嗽,喘气不匀,有好多次差点昏倒。
阿春拿了张油纸给梨膏糖包起来,笑眯眯递给他,小河略微低头,连连道谢,而后狂奔出去。
阿栀,你这什么梨膏糖卖不卖啊?我家里小子也咳嗽,夜里咳得厉害。
有个嫂子看得眼热,汤药根本灌不进去,夜里翻来覆去地咳,真真叫人睡也睡不好。
要带过来瞧一眼,有些最好不要吃。不过我看嫂子你应当可以,让我把个脉,晏桑枝从她手上伸回,在短医案上写下肺热,并告诉她,嫂子你肺热,晚上咳得也厉害吧,梨膏糖跟你对症,买一罐或是给你包几颗都成,早晚含一粒,拿水化开喝也成,过个两日就不会再咳。
一罐多少?
三十文,里头十五粒,我买刚上季的梨子加了不少药材熬的。
那嫂子也是信她,狠狠心从钱袋子里数出三十文拍在桌子上,换一罐梨膏糖回去。
有第一个付了银钱的,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这鬼天,哪怕穿得衣衫再多,也冷气入体,总得咳嗽一两声。晏桑枝挨个把脉后,才卖或者换给他们,有的谨慎,只买一粒当场尝尝再说,真吃着好了,喉咙口也舒畅了,才拿银钱买上一罐。
虽还不知道功效,但面上都喜滋滋的,今日来的也并没有什么大病的,都是些不费钱的小毛病。
阿春给她端了杯茶,温热的,晏桑枝一气喝了半杯,站起来走动会就听见外头一阵喊声,阿栀,阿栀!我家这小子一直在吐。
一个麻子脸妇人扶着个胖小子进来。
她立马从围栏里飞快走出去,剩下还等着看病的也跟在后头去凑个热闹。
齐姑,你家小虎是吃啥了呀?
才刚出去,大伙就被一阵味给熏得要捏鼻子,齐姑讪讪地道:吃了几只蟹。
她是个暴脾气的人,转头跟大家数落起她儿子来,这小兔崽子真的是馋得没边了,我娘家送来十只稻蟹,我给他吃了两只,剩下准备留点给他爹,一晃眼的功夫,又吃了三只。
齐姑也是气得厉害,我回来要揍他,他跑了才三步,走一步吐一口,全给吐空了。我瞧着不好,又听晏家医馆重开了,赶紧带他过来。
一气数落完,她才浮现出担心来,忙问道:阿栀啊,我家小虎没什么事吧?
中了蟹毒,蟹本就寒凉,一气吃那般多,可不就遭罪,嫂子你扶着他到里头坐会儿,我去拿点东西。
晏桑枝往灶间走去,还不忘捎上阿春,路上她说:你记住,若是之后碰到有人连脸色发红,一直在吐。一定要先问他是吃了什么,中酒毒、蟹毒、药毒的解法都不一样。像小虎这种中了蟹毒的,你就算不会把脉,也不用怕,拿生藕、芦根、冬瓜或者干大蒜捣成汁给他服下就好。
阿春连忙记下,知道晏桑枝是从现在开始她,一点都不敢漏听。晏家后厨里其他东西没有,干大蒜不少,她没有动手,而是指点阿春如何捣汁,怎么样倒出来才能用。
在灶间打扫的曹氏一直默默看着,等她们捧着碗干蒜汁出去,好半天也没有回过神。
那边小虎还捧着个桶趴在那里干呕,晏桑枝让齐姑把他的头抬起来,大蒜汁的味道是很难吃又呛人的,阿春灌了一口进去。
小虎还要吐,齐姑赶紧捂住他的嘴,他好像止住了一些,第二口下肚,没有干呕,到一小盏全给喝下,大胖肚子没动,稳稳坐在那里。
好半晌后,他才开口,声音跟粗砂粒磨过的那般刺耳,娘,我不想吐了。
齐姑和边上看的人松了口气,她脾气又要发作,却被晏桑枝的话给噎在喉咙口里。
小虎,过来让我再给你好好把个脉。
小虎被喂得太好,胳膊都要粗成跟藕节一般,至少手腕比晏桑枝的还要粗。
让她想起先头走的小河,一个太瘦一个太胖,均匀点多好。
齐姑,晏桑枝凝眉,养孩子不是叫越胖越好的,我给他把脉发现他这身子虚得很,不说中蟹毒,就是这秋风往他身边后,不出三日就要得伤寒。
她难得正色,你们是省吃俭用全喂到他肚子里了,可瞧他胖的,走一步路就喘,肚子这般大,要是再放任下去,半年内他会生不少的病,体弱虚乏无力都是正常的,最要紧的是,他日后不会长太高,你忍心他比大伙都矮一个头吗?
小虎张大了嘴,看了自己身上的肉,又看了眼麦冬和麦芽,瘪着嘴。
齐姑被她说得面色发红发胀,又不好发脾气,低眉耷眼地问:我总不能不给他吃的,就算这小崽子再不好,那也是我生的。有当娘的一口吃的,怎么会让自个儿子饿着。
但她也不是听不懂,左右为难,那阿栀你说怎么办?
晏桑枝让笔舔了墨,在纸上写了很多字,最后抬起头说:齐姑你先带他回去,我现下还没有想好,且他身子才刚吐过,吃什么都不好,晚上给他熬碗粥,明日再过来。银钱你付个十文就好,给麦冬。
眼下也临近晌午,大家早就走得差不多了,又不是没有活做,总不好一上午待在这里。
齐姑欲言又止,又问了好些,才犹犹豫豫地带着小虎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