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学的各不相同,但都要走把脉、认药这一关。
晏桑枝不迂腐,她知晓本事是要传承的,要是藏身掖着,捂在肚子里,只会发烂发臭罢了。
麦芽不爱学习,她哭丧着脸道:阿姐,真的非得要学吗?
得到晏桑枝肯定地回答后,她哀嚎一声,随后就立马恢复了,学医应当还挺好玩。
麦冬则很高兴,他老早就想学医了。
往后不知道会怎样,至少现下大家都是欢喜的。
晏桑枝有些怜悯,但愿真学了之后还能有这般的笑容。
船只一路驶进江淮,晏桑枝回到家中换了身衣裳,她头有些难受,睡了一觉,才安排大小的活计。
转日,清早的雾色渐渐散去,天光乍泄,墙头上窝着几只橘猫,听见大门咯吱咯吱的响声,甩甩长尾巴。
门外停了一辆马车,巷里路过的婶子目光来回打探,正逢晏桑枝出来,对门的陈嫂子忙问她,阿栀,这马车是来找你的?
是,叫人送了些药材过来。
那这药材还挺多的。
知晓是药材后,大家的好奇心被满足也就没有在这上头多加盘问,而是问起晏桑枝何日开张,她大概给了个日子。
众人表示一定会过来,才各干各的活计去。
等人都散去后,谢行安从马车上下来,伸手拉开帘布,里头堆了半车的药材。
他昨夜没睡好,说话带了点哑意,小娘子自己瞧瞧这些药材,毕竟我的良心全在这了。
晏桑枝拿眼斜他,兀自点点头,上前侧过身打开一包药材,细致地看了又看,接连拆开了好几袋。
很是满意,便道:你们赔礼的诚意我见着了,此事在我这便算翻了篇,咽进肚子里不会再向任何人说起。
不必遮掩。
谢行安摇头,他又不是为了医馆名声来堵嘴。
晏桑枝随他,将自己放在药材上的手收回,像是熟人寒暄一般,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他没拒绝,慢慢踱步进去,等到了院子里,他不动声色,余光却瞟了一眼又一眼。
这院子他大概很难忘记,尽管跟他入梦时的不一样,可瓦檐下的灯笼,偌大的一片药田,靠墙角几株病得要死的树,除了失去生机,一一对应。
他低垂的眼睫底下满是对晏桑枝的好奇与探究。
一路到了屋里,煎水的铫子咕咕作响,茶香气浓烈。
屋子没生火炉,冷意从大敞的门中大摇大摆地进来,让人觉得些微齿冷。
晏桑枝与谢行安中间隔了一张方桌的距离。
她提起铫子,慢慢往茶盏倒水进去,散茶的香气晕开,给茶时她问了一嘴,昨日那位阿叔现今如何了?
到医馆已经清醒,他妻子一直在哭,他没说话,叫霜打了似的。我给开方的,喝了两盏药精神气好上一些,谢行安摩挲着茶盖,状似闲聊般说:我还见到了他的两个孩子,是一对龙凤胎。要是昨日没有你,他们恐怕真要失去爹了。
晏桑枝停下手里的东西去看他,他低头拨弄着茶盏,话语悠悠,我看到他们,就想起以前来。
谢行安抬头,他那对长眉下的眼自然而然望向她,音色夹杂一点淡淡的悲伤,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吊唁过二老。这些年过去,我有些忘了,刚踏进院子又想起来。
他的行事风格一贯是细腻谨慎中又带了点大开大合,叫人摸不着头脑。
明明心底已经确认了,偏要寻摸个清楚。
其实对于晏桑枝来说,十四岁以前的事情已经模糊了,可从爹娘去世的那年起,苦难增多,她反倒没法忘记。
没想到郎君你还记得,晏桑枝已经不会再为此事难过,便直接承认下来。
她是试探过的,发现很多事都跟前世一样,便无需再遮掩。
听闻此话,谢行安手指底下茶盏里的茶水晃出涟漪,他掩下自己的神色,又道:我其实也有些忘了,只知道那时宽慰了你几句。
我记得,你说若相信人死如灯灭的话,便把蜡烛点起来。人死后是会归家的,我所见到的星辰、雨露都可能是他们回家了。
晏桑枝记了很多年,第一年忌日的时候,她在爹娘坟前点了很多根蜡烛,大风都没吹灭它们。
后来麦冬麦芽和师傅也去了后,那时蜡烛已经不常有了,她就枯坐着,见到飞来几只蝶,幻想是他们回来见她,心里也有点高兴。
谢行安沉默,他已经完全知道,是一只前朝的燕飞到了今朝。
明明应当对此事惊奇的,可他却觉得平静,甚至平静过了头,像还没沸起的水就叫人当头浇上冷水。
他想起史书上记载的景平国,想起他曾梦见她以前的时光,不愿再试探下去。
我那时不大会宽慰人,说出来也是徒叫人见笑罢了。
谢行安喝了一口茶,散茶是苦的。
他没了交谈的心思,甚至还生出点古怪的感觉。
直到告辞后,他彻底沉默下来。
车马一路向前,从东城巷出去后,外头变得嘈杂起来,今日驾车的是谢七,他贴着车壁问道:郎君,还去找宋天师吗?
里头沉吟了许久,才传来他惫懒的声音,去。
青阳观坐落于霞山,上去得走百格台阶,一路树影阴阴,越往里树木越繁密。
观里跟寺庙不相同,他们不收香火钱,所以黑漆大门都是半合着,只留几个打扫的小道士留着侯门。
谢七上前敲了几声门,没过几步路,大门就从里打开,探出个小道士,给他们引路。
宋天师是观主,无人知晓他年岁多少,虽说一副头发眉毛甚至胡子全是雪白的,却没有老相。
他有个很古怪的脾气,观室内只入访者,其余人禁入,所以谢七在门口止步。
谢行安从雕花小门进去,屋里开了一排的大窗,透亮,中间却只摆了一张乌木长桌,中间有香炉,插着三支香,宋天师抚着胡子端坐在那。
他撩起袍子盘腿坐下。
问何事?
宋天师开门见山。
谢行安沉吟:世上有人会入梦吗?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所见少,则所怪多。不过入梦的若是你,不奇怪。
为何不奇怪?
宋天师打量他一眼,你有功德,积德行善之人会有奇缘。
谢行安又问:那我还会频繁做梦吗?
难说,宋天师呷了一口茶,摇摇头,应当还会有。
如何化解?
那自然应在你所梦之人身上。
谢行安蹙起眉头。
他不死心,又问:那天师可曾知道转生?
自然知晓,宋天师露出一个笑,与寻常人无异,不过于前世有缺,又行善积德,才有来生。莫要惊奇。
他吹熄香炉上的三支香,烟尘散尽,他道:尘世中自有缘法,不用纠结。
谢行安从道观里出来,他之前那些离奇的想法,跟点燃的火烛一般,一下子烧到了底,再也不会燃起来。
春燕归后自当要寻新家安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