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得范大脸色沉沉,浓眉皱得死紧,又不好跟个小娘子动手,只能瞪着曹木工。
把这老实人吓得一抖。
晏桑枝又不是被吓大的,她接着往下说:你要不戒了这酒,不出三日就有苦头受,从胃痛起再伤胆。
草乌和香药味这么明显,应当还加了砒石和辣灰。她对药味很敏感,这酒大量喝下,不出几日非死及瘫。
范大嗤笑,你到底是来买瓦的,还是来咒人的。不买就走,别在这里嚼蛆。
你不信便算了。瓦我买了,你给我送到东城巷里来。
良言难劝该死鬼。
她没有那么好性,不听拉倒。不过到时候求到她头上了,晏桑枝也不会袖手旁观。
范大摸了个酒瓶子,倒出里面最后一点酒,冷漠点头。让他戒酒,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出了瓦工巷,曹木工心不在焉,他今早是见过晏桑枝断病的,大差不差全都说准了。
范大虽脾性不好,却于他有恩。他走了半截,才期期艾艾地问道:小娘子,范大真会出事?
晏桑枝还在惋惜失去的银钱,听了这话点头,他面相能看得出来,赤主热,色泽晦暗。
曹木工发怔,而后转过身,不知说什么。
小民的命贱,死了便死了。
他这般想,可又问道:小娘子你能医吗?得花多少银钱。
难医,得费不少功夫,银钱几贯吧。
曹木工听闻后嘴唇都是抖的,他说:这样啊。
一路上没人言语,连麦芽也闭了嘴巴。
时辰尚早,曹木工扛了木头便去修补药房。等晌午后,范大才架着串车过来,停在了晏家门口。
他拍了几下门,没耐心等,坐回到串车上。
等晏桑枝出来开门,他还没好气,硬生道:瓦放哪?
放院子里就成。
邻里正是回来的时候,有大娘便问,阿栀,搬那么多瓦做甚?
怕漏雨,修补修补。
那大娘嘴里嚼着馍,打量了一下,笑盈盈说:晚点让我家大儿给你帮忙。
晏桑枝客气回她,让范大把瓦给搬进去,自己也没闲着,泡了壶水给他。
有之前来看过病的一起帮忙,不出一个时辰便搬好了。
范大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知晓,这个年岁不大的小娘子看病有一手。他这个人认死理,还是不信,酒是天下至美好物,他不容别人诋毁。
收了银钱自己赶着串车离开了。
晏桑枝想起自己仅剩的两贯银钱,不由悲从中来,还是得赚钱。
阿栀,我午后闲来无事,帮你家顶上装瓦吧,给你搭个鱼鳞鸳鸯瓦,猫来也翻不掉。
说话的是桂婶的儿子贵子,他那日从造纸坊下工回来,差点没被吓得心都跳出来,他和萍娘也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自是当心肝一样的。
也不能怨自己老娘,但他对晏桑枝充满感激。
贵子叔,你忙去吧,不用麻烦你的。
贵子当即摇头,我闲着呢,边说边从衣兜里掏出两块糖,给麦芽和麦冬一人塞了一块,他憨笑摸摸后脑勺,别人送的,给两个霞子甜甜嘴。
晏桑枝没拒绝,让他们收下。
见麦芽吃得可乐,贵子高兴地像是自己吃了一般,笑得露出牙齿,稍后往自家走去,搬了梯子过来,后面还跟着他老爹。
一人扔瓦,一人盖,晏家漏瓦的地方多,但都不大,只是不能用的瓦要换下一些来。
一下午大半的瓦没了,直到暮色四合,全部的瓦片才给铺好,底瓦盖瓦两相堆叠,密切相接,形似鱼鳞,才被称为鱼鳞鸳鸯瓦。
贵子从梯子下来拍拍自己脏兮兮的手,晏桑枝赶紧递了一碗茶过去,他没好意思接,拍了拍,笑道:回家喝去,正好洗洗。这有雨也不用怕了,我瓦铺的严实。
贵子叔,你跟陈公别走,我煮了饭,忙活一下午总得吃了再走。
贵子两个不好意思走了,净了手,坐到桌前。晏家现在也没有什么好招待,晏桑枝煮了一锅粳米,炒了个菘菜,之前炸的猪油渣也重新蒸过,又用猪油加点干菜放点汤。
美得做工的几人吃到满嘴油汪雪亮。
他们姐弟三个另起一桌,两个孩子吃了几日的生地黄粥,如今嘴里正素着,晏桑枝没拦着他们吃。
送走了几人,晏家空荡下来,她看着满地的碎片,心里一件大事落地。纵然明日有雨,也不用怕。碎片舍不得扔,和麦冬几个扫到大半夜,堆到一间屋子里。
麦芽打着哈欠,语气欢喜,总算不会有雨把我的被子浇湿了。
江淮夏日的雨又多又大又急,每到这时候,那雨就跟灌进暖瓶里,进得来出不去。
也为此,麦芽格外讨厌雨天。
不会再有了。
晏桑枝摸摸她的苞苞,告诉她。
那些难熬的日子跟碎瓦一样,扔掉打扫干净,便不会再回来。
作者有话说:
行户指得是古代零售商类似的存在。
瓦片价钱不知,随意编的,不用考究。
说酒会病和酒里加了东西,来自《本草纲目。》
以下均来自和参考《扬州传绿杨明月映珠帘》
好佬:扬州方言,指在某一方面有特殊表现的人,表面上是夸奖,实际上是贬抑。辱绝:讽刺、嘲笑
嚼蛆:骂别人乱说
霞子:小孩
鱼鳞鸳鸯瓦瓦底两侧则用碎瓦片挤紧夹实,然后上覆盖瓦搭缝;如此,屋面底瓦、盖瓦仰覆相接,密铺厚搭,层层积叠,形似鱼鳞,因此当地俗称鱼鳞鸳鸯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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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阿春
◎撕烂她的嘴◎
清早起下雨,缠绵不绝下了一日,第二天一早,天才刚放晴。
曹木工便神情慌张地过来拍门,趴在门上听里面没有动静,搓手在门外来回打转,才放出声音喊了一嘴。
来开门的是麦芽,她半打开门探出脑袋,左右打量,疑惑地问:木工阿叔,你的木箱呢?
我来得急,忘带了。小娘子起了吗?
曹木工用袖子抹抹头上的汗,往里头张望,面容张惶。晏桑枝正好擦了手出来,瞧他发汗成这般,心知怕是有哪儿不好。
问道:阿叔,可是出事了?
是我家婆娘,曹木工急切地说:她昨日好了许多,还能自己下床,今早,今早就不能动了。
我跟你一道去看看,麦芽你们两个留下看家。
晏桑枝觉得蹊跷,按理说不可能吃过药膳后,会出现不能动的情况。
交代一句后和曹木工往木工巷赶去,她一路走一路思忖,临近曹家的院门口就听见尖利的叫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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