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 作者:管仲
第 76 章
〔三〕俞樾云:按國用一不足則加一焉,國用二不足則加二焉云云,是乃無筴之甚者。何以謂之王國?疑王國乃亡國之誤。上文云:出准之令,守地用人筴。故開闔皆在上,無求於民。霸國守分上分下,游於分之間而用足。夫無求於民者上也。游於分之間而用足者次也。然則此為最下矣。王國之誤無疑也。元材案:此說非是。考守始二字,乃本書著者所最津津樂道之一種經濟政策。《揆度篇》云:人君操始,民不得操卒。又曰:不察於終始,不可以為至矣。又曰:故先王謹於其始。《輕重丁篇》云:請問王數之守終始。《輕重戊篇》云:守物之始,終身不竭。始者物之初生也。故《山國軌篇》云:國軌布於未形,據其已成。《山權數篇》云:動於未形,而守事已成。《輕重戊篇》亦云:物之生未有形,而王霸立其功焉。果如俞氏之說,王國為亡國之誤,則亡國豈能守始耶?此蓋言王者之國能運用所謂輕重之筴,謹守於物之終始,使其不為富商蓄賈所乘,而利歸於君,故可量出為入,加一加二乃至加九加十,皆得自由為之。此如《巨(筴)乘馬篇》所言以貸款方式守農民之穀於春事二十五日之前,而據之於泰秋子穀大登,國穀之重去分之後。又如《輕重丁篇》所言守其三原之法,亦以籍於布則撫之絲,籍於穀則撫之山,籍於六畜則撫之術為其唯一之手段。前者之結果為國穀之重再十倍,後者之結果則為布五十倍其賈。故《輕重丁》又云:善為國者守其國之財,湯(蕩)之以高下,注之以徐疾,一可以為百,未嘗籍求於民,而使用若河海。然則不僅加九加十而已。惟此處加一加二云云,與《海王篇》之升加分彊,升加二彊及鍼之重加一,刀之重加六,耜鐵之重加七,微有不同。彼處之加一加二,係以錢為單位,其義狹。此處則為無定數,其義廣。可以指錢數而言,如上引《海王篇》之例是也。《國蓄篇》中歲之穀,糶石十錢;歲凶穀貴,糶石二十錢,《山至數篇》諸侯之穀十,使吾國穀二十,《輕重甲篇》故善者重粟之賈釜四百,及《輕重乙篇》則請重粟之賈釜三百,滕魯之粟釜百,則使吾國之粟釜千,亦屬於此一類。又可以指倍數而言。如上引國穀之重再十倍,布五十倍其賈,及其它所謂坐長加十、重有加十,皆其例也。此蓋言霸國守分上分下而用足,王國守始而用更足。皆申言上文守地用、人筴,則開闔皆在上,無求於民之意。俞氏不明著者所謂輕重之筴,與一可為十,十可為百及無可為有之義,妄以王國為亡國之誤,殊為可哂。又豬飼彥博以加當作假,貸也(郭沫若同),何如璋以不足指歲歉,加者加給以所守之穀以濟國用之不足,陶鴻慶以守始為守加,龐樹典以守始為守經守常,誤與俞同。
〔四〕元材案:國用一詞,又分見《山權數篇》及《地數篇》。指國家財用。《禮記.王制》:冢宰制國用,注:如今度支經用是也。又《鹽鐵論.力耕篇》云:異物內流則國用饒。《
憂邊篇》云:群臣盡力畢議,冊滋國用。又《輕重篇》云:大夫君運籌策,建國用。可見國用一詞,亦秦漢人常用術語矣。
〔五〕元材案:高下解已見《巨(筴)乘馬篇》。守高下有二義,一為守四時之高下。《輕重丁篇》所謂王霸之不求於人,而求之終始,四時之高下,令之徐疾而已矣是也。一為守四方之高下。《揆度篇》所謂故守四方之高下,國無游賈,貴賤相當是也。前者指季節性之物價言,後者指地方性之物價言。
〔六〕王引之云:五當為三。歲藏十分之三,至十年則餘三十分。每十分而當一年,故三十分而為三年之餘也。元材案:王說是也。《禮.王制》: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以三十年之通制國用,雖有凶旱水溢,民無菜色。《鹽鐵論.力耕篇》文學云:故三年耕而餘一年之蓄,九年耕有三年之蓄。與此正合。
〔七〕安井衡云:泆溢通。元材案:《王制》云:
雖有凶旱水溢,民無菜色。《賈誼新書.禮篇》亦云:雖有凶旱水溢,民無饑饉。即皆作溢。
〔,寫者誤以入正文者。《漢書.律曆志注》引蘇林曰:筴,數也。即其證。此處兩筴字皆宜訓為計。春筴及夏秋之筴,猶今人之言春計及夏秋之計矣。
〔一六〕元材案:●,《說文》:糜也。無●賣子,《山權數篇》凡三見,《揆度篇》一見。賣子《輕重甲篇》兩見。又《
揆度篇》云:輕重不調,無●之民不可責理,鬻子不可得使。鬻子即賣子。可見當時賣子之風之盛!
〔一七〕元材案:數也之數當作自然之理講。《呂氏春秋.壅塞篇》:寡不敵眾,數也。高注:數,道數也。道數也者,猶云道理固如此也。各本也多作矣,俞樾以數也二字為衍文;何如璋以數乃疏數之義,均失之。
〔一梓器以下諸侯之五穀,《地數篇》與《輕重甲篇》之以高價推銷海鹽於梁趙宋衛濮陽而吸收其黃金,及《輕重戊篇》之以高價推銷五穀於所欲征服之魯梁萊莒楚代衡山等國外,其餘則一律以輸入外國之貨物為重。如《海王篇》之:因人之山海假之,名有海之國,讎鹽於吾國;《地數篇》之人來本者,因吾本幣,食吾本粟,騏驥黃金然後出,然後天下之寶壹為我用;《輕重甲篇》之高杠柴池,以致天下之牛馬;《輕重乙篇》之為諸侯之商賈立客舍,使天下之商賈歸齊若流水;及《輕重丁篇》所謂石璧謀菁茅謀者之吸收天下諸侯之黃金、珠玉、文采、布帛等等,無非提高物價、獎勵輸入之具體表現。蓋在農業經濟時代,各國國內生產皆不發達,貨物需要超過供給。故貨物之輸入愈多,則其國度愈富,而國力亦因之而愈強。《鹽鐵論.力耕篇》大夫云:汝漢之金,纖維之貢,所以誘外國而釣羌胡之寶也。夫中國一端之縵,得匈奴累金之物,而損敵國之用。是以?驢駝?銜尾入塞,驒驃騵馬盡為我有,鼲?狐貉采旃文罽充於內府,而璧玉珊瑚琉璃咸為國之寶。是則外國之物內流而利不外泄也。異物內流則國用饒,利不外泄則民用給矣。特以異物內流,利不外泄為執行均輸平準政策之主要任務,所論正可與此互相發明。
〔二〕元材案:流即計然財幣欲其行如流水之流。本書以流水二字連用之文句不一而足。如《輕重甲篇》云則天下之歸我若流水,又曰天下歸湯若流水,又曰天下聞之,必離其牛馬而歸齊若流(水),又曰民乎其歸我若流水,《輕重乙篇》云
施乎其歸我若流水,又曰天下之商賈歸齊若流水,《輕重丁篇》云天下之金四流而歸周若流水是也。其他僅言流而不言水者,如《山權數篇》之其在流筴者,百畝從中千畝之筴也,《山至數篇》之市朝同流,《揆度篇》之大夫已散其財物,萬人得受其流,《輕重乙篇》之其五穀豐滿而不能理也,四流而歸於天下,《輕重丁篇》之石璧流而之天下,天下財物流而之齊,亦皆以流水為喻。此與今日經濟學上所謂流通者取義蓋完全相同。惟本書著者所指之流通,實包括自然之流通與人為之流通在內,而且對於自然之流通,亦力主以人力控制之,使其為我所使,為我所用。其由此引申而成之特定術語,則有下列諸種。即:(一)持流──如本篇云云是。(二)行流──如《山權數篇》用貢:國危出寶,國安行流是。(三)守流──如《山至數篇》謹守重流,《揆度篇》君守其流,則民失其高是。(四)摶流──如《國准篇》益利摶流是。(五)奪流──如《輕重甲篇》故伊尹得其粟而奪之流是。(六)戰流──如《輕重甲篇》請戰衡、戰准、戰流、戰權、戰勢是。持流與守流同義。持即《史記.貨殖傳》以武一切,用文持之之持。守即以末致財,用本守之之守,謂持而守之也。故本篇下文又云:君不守以筴,則民且守於上。上言持流,此乃以守釋之。可見持流即守流,著者亦自承之矣。行流者,謂行而通之,勿令壅塞。此即《鹽鐵論.力耕篇》凶年惡歲,則行幣物流有餘而調不足與上引計然財幣欲其行如流水之意。又《鹽鐵論》御史云:上大夫君與(以)搜粟都尉管領大農事,炙刺稽滯,開利百脈,是以萬物流通,而縣官富實。義與此合。摶流之摶,應有二義。《說文》:摶,索持也。又《史記.李斯傳》:鑠鍊金百鎰,盜跖不搏。《索隱》云:摶猶攫也,取也。凡鳥翼擊物,必轉足取攫。故人取物,亦云摶也。故摶流不僅可訓為持流、守流,且含有奪流之義。蓋兼內守國財而外因天下而言之者也。奪流之奪,亦有二義。《
山至數篇》云:大夫裂壤而封,積實而驕上,請奪之以會。又曰:君用大夫之委以流歸於上。君用民以時歸於君。此奪國內之流也。上引伊尹得其粟而奪之流,及《輕重乙篇》云滕魯之粟四流而歸我若下深谷,此奪國外之流也。戰流,則統括上述各種政策之國際競爭而言。質言之,在消極方面,須以能自守其流而無奪於天下為主。而在積極方面,則又須以能奪天下之流為主。上引《鹽鐵論》所云:異物內流,利不外泄,即戰流之最高原則矣。此文所論,蓋謂天下一統之王國,與列國分立之戰國(或鬥國),其所處之經濟環境不同,故所應採取之經濟政策自亦不能一致。戰國處於國際競爭之場合下,故其經濟政策,不僅在國內有因國防工事之興築而常有失其地用之困難;而且在國外,亦當隨時以國際經濟情況之變化為轉移。否則,便有見泄見射之危險。若王國則天下一統,諸侯皆為郡縣,國際競爭已不存在。故其經濟政策當以對內為主,而無對外之必要。《山至數篇》云:為諸侯,則高下萬物以應諸侯。遍有天下,則賦幣以守萬物之朝夕,調而已。所謂為諸侯云云,即霸國守分上分下,游於分之間而用足及鬥國相泄,輕重之家相奪之意。遍有天下云云,即王國則以時行及至於王國,則持流而止之意也。
〔三〕宋翔鳳云:員,數也。謂以筴通田之數。張佩綸云:
此當作齊功力而地田相員。《呂覽.修務注》:齊,等也。《詩.傳》:員,均也。即地均,言等其功力之勤惰,均其田地之肥磽。李哲明云:地字絕句,功讀為攻,治也。員,數也。謂以筴通田之數也。聞一多云:上此字衍。時讀為持。持亦守也。此釋上文持流之義。郭沫若云:張說難通。不可據以改竄原文。齊力而功地者,謂齊民力以攻治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