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躬身行礼,道:大人,民妇知道一些案子的线索,想换大人帮民妇一点小忙。堆起一张笑脸:至于这个忙是什么,大人知道的。大人举手之劳,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杜誉轻轻一哼:大理寺牢中,岂由得你讨价还价。
花朝笑道:大理寺手段酷烈,民妇早有耳闻。反正身上背着命案,早晚会有一死,与其饱受折磨而死,倒不如语气一变,忽猝不及防掏出一块磨得十分锋利的陶片,抵在喉头:只是我死了,大人的案子恐怕会难查些
杜誉没防备她突然的动作,脸色登时一变,霍然起立: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快放下!下意识伸出手,似要夺她手中陶片。
京中牢狱规矩,下狱之前要搜个身,将身上所有能用来自戕、戕人的东西都搜去。陶片是狱卒喝酒的陶碗碎片,是叶湍给她的。叶湍在这牢中数年,狱卒早对他放松了警惕。趁着被拉出去拷问的间隙,顺一两块陶片,不是什么难事。
放下容易。花朝含笑:只要大人肯帮民妇这个小忙大人,民妇杀没杀人,大人火眼金睛,想必早已心如明镜。民妇知道大人为人公正,从不会坐视百姓蒙冤,如今不肯就为民妇昭雪,想来也是看上民妇还有些用途。大人今日就将民妇干干脆脆用彻底了,民妇也厚着脸皮向大人讨点回报。
杜誉死死盯着她手中的陶片,脸色较来时更阴沉了。花朝知道这一招很冒险,杜誉这样自负的人,绝不喜欢受制于人。可他毕竟在刑部为官,线索和面子孰轻孰重,相信他还是分得清的。
他沉着一张脸,与花朝纸糊的假笑隔桌对峙。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一垂眼:那就向本官展展你的用途。
大人这是答应了?
嗯。
大人可要说话算话。
先把那碎片放下。
放、放,民妇也不想死。花朝松了口气,笑着将那陶片掷于桌上。杜誉冷着脸将它捡起来,笼于袖中:你现在可以说说你的线索了。
花朝垂目,两指上下交叠数次,最后犹豫了片刻,深吸一口气,道:大人,韩氏与情郎私奔那晚,民妇在城外村驿曾见过两人。
杜誉闻言眼皮子猛地一抬,盯着她。眸中慌乱尽扫,恢复片刻前的冷定,几时的事?
大概酉时左右,天黑不久。
如此说来,你认得二人?
认得其中一人。那韩氏情郎,乃春熙班中小徒吟霜。民妇与春熙班有生意往来,故而有过几面之缘。
那小徒可曾认出你来了?
花朝默了默,有一会道:未曾。民妇衣饰装束与往日不同,两人只顾说话,全心放在照看身边包袱上,并未留心民妇。
衣饰装束与往日不同?杜誉冷笑:马夫人深夜乔装出城,在山阳道上作甚?
花朝想了一想,颔首答道:民妇并非深夜出城民妇是白日往京畿辖县拜访仕子,因路途遥远,至晚方归,没赶上闭城门,只好在山阳道外村驿歇宿一宿。
京畿辖县?
回大人,是乐顺县。杜誉自己就是乐顺县人,乐顺之偏远,他想必颇有体会。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杜誉沉默了片刻,转而问:你说他们一心照看怀中包裹?那包裹想必十分重要,你可曾听二人提及包裹中有甚物什?
花朝点头:民妇听见二人提及一本书,说是关乎两人性命。
什么书?
民妇不知。
约莫半个时辰后,审讯室外传来敲门声。因要事已差不多谈毕,杜誉沉沉叫了声进来。
门外之人听到这声音,愣了一愣。推门进来,见果是杜誉,不由道:大人,你怎么来了?不是你早上让卑职午后来接马夫人回部衙的么?你怎么自己来了?
杜誉早让王菀接她回部衙?
这是何故?
花朝看看王菀,又看看杜誉,后者显然不欲作答,再怎么以眼神胁迫也无用。当年花朝借宿杜誉家中,杜誉家贫,屋中只简陋一床,杜誉将床让给花朝,席地而卧,只一件残破棉衣覆身。夜里冷地直打哆嗦,却只是喃喃口诵圣贤词转移注意,也不近床一步。花朝半夜将棉被覆上他身,醒来时发现又回到了自己身上。如此反复几次,花朝实在没力气再跟他折腾,兀自沉沉睡去。
彼时连床被子都奈何不了他,此时更不可能撬得开他嘴。
杜蘅思啊杜蘅思,说你心思直吧,任九曲十八弯的花花肠子也瞒不过你;说你城府深吧,你又轴的一根筋恨不能捅穿天际。
慨叹间杜誉开了口:你既然来了,就把马夫人带回部衙吧。今日是照例每月的录囚,赵大人大约半个时辰会到,我还有事与他商量,你们先回去。略顿一顿,补了句:走走西门。录囚是每月大理寺卿巡查监狱的日子,以省察是否有底下官员舞弊弄权酿至冤案的情形。
花朝若在狱中,必然会碰上赵怀文。
花朝心中浮起一思,临行前侧目看了杜誉一眼。他五官十分端正,眸色明亮,生就是一张色正忙寒、秉公仁直的脸。
还真是有欺骗性。
上了马车,花朝终忍不住问:官爷,我的案子究竟是谁主审?
王菀道:原本是赵大人亲审,你被带走的那日,我们大人和张大人登门拜会了赵大人。出来时,就改成张大人审了。
好你个杜誉,又阴我。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的高平王是小夭另一篇文《听说你要智取我》中的男主,大家感兴趣欢迎支持下~~~
第七章
花朝翘着二郎腿在刑部蹭了一天公餐。刑部伙食着实不错,一荤两素还加一个汤。吃饭时,花朝终于见到了王家鼻子吴家眼的另一人,吴源。是个白瘦的青年,不多话,花朝注意到他袖中笼着一沓纸,因好奇,多看了两眼。吴源觉察到这目光,腼腆一笑,将纸往袖中推了推。用毕饭,并不多言,只躬一身,启步回了自己衙房。
王菀道:别管他,老吴就这样,见了生人就不愿说话。
因话提到了此处,花朝忍不住问:官爷,那位吴大爷袖中笼的可是衙门的文卷?
哦!那个啊,那不是什么文卷,只是一摞白纸,老吴家中小儿初习字,家贫,京中纸砚日贵,只能在石板上画画练练。有一回我们大人撞见,便允他每日官中结余纸砚,他可拿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