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道:赵大人以严刑闻名,民妇一介女流,怕怕抵受不住。大理寺却有手段酷烈之名,却不独赵怀文一人。
杜誉回头看她,沉默片刻,淡淡道:大理寺办案,刑部不当插手,夫人怕是求错了人。说着轻轻抽出衫摆、抬脚就走。
花朝眼见他抬脚,惶急之下大喊:大理寺的张慎张大人,是大人的同年,听闻与大人私交甚笃!
杜誉停脚,轻笑:夫人似乎很关注本官,对本官身边的事十分了解。夫人凭什么觉得,本官会为夫人徇私情?
花朝不答他话,一垂首,郑重大拜,一字一顿道:大人只要能救民妇出去,民妇愿做牛做马,报答大人!
杜誉道:本官家无良田,无需耕牛,也不喜骑马。
花朝凝望杜誉挺拔背影,见杜誉又要抬脚,一咬牙:只要大人答应,民妇日后任凭大人差遣。民妇从今往后就是大人的人!
杜誉背影微微一僵,你可知此话是什么意思?不待她答,又一字一顿问:今日若是张慎本人在此,你可还是会说同样的话?
花朝没防备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杜誉拂袖而去。
第五章
杜誉走后,花朝缩在墙角,细思对策不行,她绝对不能让赵怀文来审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在赵怀文审到自己之前逃出去。
正想着,对面牢房忽然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小娘子,你是犯什么事进来的?
花朝抬目一撇,是一位十分细瘦的年轻人,嘴里嚼着根草芯。头发凌乱,眼窝凹陷,脸色发白,隐隐透出青光,脖颈处一道血痕,自衣襟往下,不知拖了多长。大理寺深牢之中,慎与人结仇,花朝垂眸一叹,凄声答:这位小哥,奴是被指控杀了人
杀人?杀了什么人?隔壁的狱友似忽然来了兴致,将草芯一吐,问。
花朝低头答:奴也不甚清楚,听说是崇文馆的司吏。
呦,还是个官呢!狱友轻哂:几品呐?
未听闻有品阶。
狱友上下打量她一眼,摆摆手:那无妨,方才来的那个,我看品阶就不低,或者至少在朝里正春风得意,有他作保,你怕什么!
花朝微微一愕杜誉方才一身破旧长衫,虽自己接连叫了几声大人,但进了大理寺深牢,寻常民妇只怕见了狱吏也会乱叫大人,如何竟让他看出了杜誉官阶不低?
花朝又看了他一眼,对面的牢中并无床榻,那人瘫靠在墙角,一双腿被枯草盖住,看不出身量气度,只知年纪不大,与自己仿佛。略略沉吟,故意道:奴不知这位大人官居几品,只是听见前头的狱卒都叫他大人,便也随着这么叫了!
狱友瞥她一眼,轻轻一笑:小娘子想问我是怎么看出来的?直问便是,无需试探,你我都叫牢门锁着,我奈何不了你,随便聊聊,小娘子愿不愿说全凭自己,不必防着我。
花朝心头轻轻一跳,强作镇定地笑了笑:小哥说笑了。奴一个不懂事的妇道人家,哪会试探人。
狱友笑道:小娘子走南闯北,如何是不懂事的妇道人家?见她错愕,干脆道:小娘子听口音是在京城长大,可京中人说话好吞音,小娘子说话字正腔圆,想必是在外漂泊久了,不觉受了影响。
花朝怔了怔,坦然一笑:小哥真真慧眼,奴替亡夫做版刻生意,这些年的确在走南闯北。顿一顿,又道:小哥既愿说开,奴便厚颜问一问,小哥是如何看出方才来人是几品官员的?
狱友轻笑:很简单。大理寺中/共有十牢,你我所在这间是丙牢。这和书生科举一样,排号越前的牢,所犯之罪越重。小娘子被关到这里来,想是犯了什么忤逆大罪。可方才小娘子刚进牢房屁股还没坐热,主审的官都没来得及招呼,这位杜大人就大剌剌来了。杜大人口称刑部之人,无权过问大理寺之事,却能抢在主审官之前单独问话,这不是优待是什么?如此看来,少说也是五品的官。
花朝惊愕,挪步至牢门边,并未开口,神色却变得专注,想听他细说下去。
狱友得意道:小娘子这个反应就说明我猜对了,不过呢微仰起头,本想捻须做高人状,无奈摸了一把,发现自己并无长髯,只好任由这一点美中不足破坏意境。语气却起承转合,有意将人胃口高高吊起,半晌方道:这位杜大人衣着简朴,想必是寒门入仕。又能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大概是两榜出身。而恰恰是因为非世袭,官高不过四品。我猜,这位杜大人,应该是个刑部郎中。
丝毫不差。花朝在心中吸一口气,笑道:小哥真乃高人,奴今日获益匪浅。
狱友不屑冷笑笑,似觉得索然,合上双目,打算小憩一会。片刻,却又忽然睁眼:小娘子为何那么惧怕赵大人?
花朝没料到他突然有此一问,愣了一愣,方将刚才应付杜誉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听闻赵大人手段狠厉,奴怕奴受不住。
狱友冷笑一声,摇摇头:赵怀文为人中正,从不屑屈打成招。小娘子若坚信自己冤枉,赵大人正是能为小娘子洗冤之人。更何况,大理寺酷厉之名在外的,远不止赵怀文一人。小娘子进牢之后不哭不闹,反倒在听到赵怀文之名后反应激烈小娘子这话,我都不信,那位两榜出身的杜大人,想必更是不信的。
今日接连变故,花朝应接不暇。虽明白自己与杜誉的过手中错漏百出,却也没想到漏成了个筛子。轻叹口气,道:不瞒小哥,奴与这位杜大人确有些私怨,怕他挟私报复。奴版书时刻过一本《沈氏雪冤记》,其中有有影射赵大人之处。说着,低眉垂目,作期艾状。
因狱中黑暗,期艾倒不似期艾,反仿佛有羞赧之态。花朝纤瘦高挑,一袭藕色男士长衫,散乱长发自胸前垂下,面莹如玉,玉上微瑕,有一种错落矛盾之美。
狱友微微一怔,笑道:赵大人挟私之名倒远甚酷厉之名,小娘子很是聪明。顿了一顿,忽然道:我叫叶湍。
花朝也是一愣,反应过来,立刻屈膝一福:先夫姓马。
叶湍却问:你先夫姓马,你姓什么?
啊?花朝毫无防备,一怔,错愕间下意识出口:冯
冯?叶湍听到这个字,上半身立刻倾将过来,须臾,似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又懒懒躺回去,挑了挑眉:宛如天上将,关塞不敌公的冯家?呵呵,那可是一门两王侯的护国重器你是高平王府的人?你是因为这个才被关进来的?
花朝回过神,立刻敛起一个工整的笑:叶大哥听岔了,奴若是冯家人,又怎会只在丙字牢中。自高平王案后,冯家连下人都死绝了,就算抓到了余孽,也该投到甲字号牢中。奴姓封,封侯的封。
说的也是,冯家人怎会和我关在一起?叶湍笑道:小娘子这姓吉利。能娶娘子者,将来必有封王拜相的命。
花朝故意神色一凛:叶大哥,奴夫君已逝。
叶湍勉强直起身子,拱了拱手:小娘子勿怪,是我唐突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小娘子貌美,要再寻良人,不是难事。
花朝听他出言轻佻,柳眉一竖,拿出这些年百试不爽的一招来:叶大哥羞要再戏弄奴。奴立志为先夫守寡,此志不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