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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子不大,自然谁都互相认识,只是孟柳寒其人,当年实在没什麽朋友。
一个同龄的庄稼少年,用草帽扇着风,念一声他的名字,思索许久,道:“当年,他家穷的厉害,还是我家娘借了他一碗米。”
另一人连忙也说道:“他奶奶也来我家讨过面,没我家那一捧面,他哪能活到今天,还中了状元哩!”
“按理说,乡里出了这样的人物,少不了咱们当年出力,他如今发达了,该让我们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那肯定的,谁还能忘本呢?何况他家也没别人了。”
“那我要做身新衣裳!”
“我要买头新的耕牛!”
“我要他帮我娶个媳妇儿!”
“瞧你那点出息,媳妇儿也要别人帮你娶?”
“哈哈哈……”
……
只在这一刻,谁都成了他的亲朋好友。
但恐怕他们不知,孟柳寒的眼睛从来都没正视过他们,以后也不会再与他们有任何交集。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鹏鸟直上九万里,蜩与学鸠又知何?
能成功跨越阶层的人,必然会有一颗比石头还坚硬的心。
*
这一年春节过后,孟柳寒身着红袍,系着红花,骑着高马回到青山镇来。毕竟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百姓们闻听他来,家家户户敞开大门,预备好酒菜,等他来访。他们聚在路边,此起彼伏地喊着他的名字。
而他全然听不到,对他们的热情不作任何回应,只顾扬鞭快马,往青山脚下奔去。
马长嘶一声,在山脚停下。
孟柳寒翻身下马,连马缰也来不及系,就匆匆往山上跑去。
这座曾经香客杂沓的青山,如今早已长满了杂草,连那条被踩得光滑的青石小路,都已找寻不见。
在净莲圆寂后,文念接过他的衣钵,成为新住持。
只是他根本无心经营这座寺庙,他连袈裟都不曾披上过。他只是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带着十来个小沙弥,过着清汤寡水的日子,但凡为他们谁人找到了归宿,便给他们一笔银子,送他们下山还俗。
两年来,陆陆续续,也有被弃养的孤儿被放在寺门前,如当年的他一样,躺在襁褓中,吃着手,懵懂地看着这个新鲜的世界。
他全都收下了,然后抱着他们,不辞辛苦地寻找愿意收养他们的人。
终于,他送走了所有孩子。
山下的百姓,在历经浩劫之后,已不再那麽虔诚。与此同时,海的那边来了一群传道士,为大家带来了新的信仰。
渐渐的,青山寺的门槛,再也没人踏过。整个寺庙里,也只剩下文念一人。
他很久不曾下山了,山下人谣传,他可能早已死去。
*
文念像是早就料到他今日会来。
当孟柳寒推开布满蛛网的寺门时,只看见身着血红袈裟的文念,手持戒杖站在写了“佛”字的萧墙前。
他在等着他。
孟柳寒,这个曾经的故人,如今完全脱胎换骨了。
尽管文念已许久不曾下山,但衆口相传,他的事迹也不难传到文念耳里。
两年前,孟柳寒将紫衫道人的头颅与悬赏令一同带到京城,同时带来了秦世炎伙同顾承松意欲造反的消息。
京城高官因此对他刮目相看,他成了他们的宠儿,人人都认为这个后生可畏,若是纳入账下,必能成为帮手。
他那时已经不必参加科考,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可是他仍不满意,因他想做官,想体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
他要做自己的官,而非别人的门客,牵线的傀儡,被喂养的宠物。
因此他还是参加了科考。
他凭借多年苦读,一举高中三甲,殿试之时极尽所能地高谈阔论,谈古今之鑒,论天地之理。
不得不说,他是个厉害的读书人,如他自己所言,天下没有谁比他更刻苦。
又因当初净莲逼出他体内的妖气时,将红蘼的灵气注入了他的身体,有花妖的力量,他的外貌也日複一日地精致。
昔日落魄的少年,如今一身锦衣华服,玉树临风,意气风发。
文念看着这个令世人倾羡的少年,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文念师父,你认得我吗?”孟柳寒走到他的面前,笑问道。
“孟公子。”文念淡淡回道。
“是我!你竟能认识我,说实话,我倒是不怎麽认识你。我俩以前好像没说过话。”
“孟公子是贵人,自然不认识我们这种平民百姓。”
“倒也不是,只是……”他低头沉思,道,“红蘼当年与我提起过你的名字,说等我们成亲了,要上山来找你还愿什麽的,她那时还说了很多,我都忘了,但不知怎的,我就记下了你。她那时好像总是提起你……”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