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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
“文念,跟我回屋去,我有话对你说。”
他挪动着臃肿笨拙的身体,如一只百岁老龟,浑浊疲倦的双眼里,已看不见对生的渴望。
他的脚底踩到一颗小石子,身子一晃,差点跌倒。
文念赶忙起身,过去扶住他。
夕阳坠落,天地一片血红。
书生气
三天前。
那场雨下得突然,并好像只有一片乌云,飘在孟柳寒的头顶上,只照着他一人淋下。
他小跑着躲进了十里长亭里,忙不叠将书篓子扔在地上,管不得那子曰诗云铺了一地,只顾蹲在地上绞他被积水浸得透湿的衣摆。
他身上穿的这件,是他唯一的刺了绣的长衫。是几年前的春节,帮镇子上那户有钱无才的大财主家写对联,人家随手送的节礼。
孟柳寒为这事,这麽多年都不肯再帮人写对联。
因他想不明白,凭什麽那些大字不识一斗,书连一本也没读过的人,却能住在宽敞的雕着花的屋子里,左右站满了等着服侍他们的人,随手一拿就是一大锭银子。
他们连书都没读过,他们凭什麽能拥有这一切!
他那年在暴风雪中,穿着单薄的棉衣,踩着已经破洞的布鞋,抱着财主夫人送的这件苏绣长衫,沉默孤独地往家走。
身后是财主家放鞭炮的声音,面前是被大雪覆盖,泥泞不堪的路。
他自觉受到了侮辱。
走到半路,想将衣服扔到山野之中。但最后一刻,还是忍住了。
这衣服,看起来值不少钱。虽然财主夫人给了赏钱,但钱这东西,多多益善。能换钱的东西,何必要扔到山间喂狗呢。
他又把它抱在了怀里,回到家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了自己的大箱子里。
几年未曾拿出来了,早已压在了箱底。
昨日忽然想起,拼命翻找,终于找到。
只是被那些没长眼的老鼠咬了几个洞出来,还好破洞在衣摆处,他点了油灯撚了线,缝了一整晚。若不仔细看,也看不出。
他终于有机会穿这件苏绣长衫了,幸好当初没有沖动将它扔掉。
*
孟柳寒要去见京城来的官。
闻听那牛鼻子老道说,那可是个皇帝身边的红人,若是有幸入了他的眼,什麽功名利禄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孟柳寒将信将疑听了他的话,所以找出了这件长衫。
总不能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衣服,去见那种大人物吧!况且,人靠衣装,自己虽说不是什麽风流才子,但长相应该还算在人群之上,否则那个傻了吧唧的小花妖,也不会对自己那麽癡情。
想起花妖,想起她喊自己相公的模样,他的心口猛地一疼,身子晃了一下,栽在地上。
湿了的长衫沾了地上的灰,他心疼不已,连忙爬起来掸灰,已经无心再去回想那个花妖。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好的衣服。”忽然有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擡头看去,只见是牛鼻子老道,坐在屋梁上晃着腿,一手拿着葫芦酒,一手拿着鸭腿,又吃又喝,好不自在。
孟柳寒的肚子响了一声,然后他咽了口唾沫。
紫衫道长微微擡眸,将手中的鸭腿抛给他,说:“我没咬过,你放心大胆的吃。”
孟柳寒连连点头:“谢谢道长!”
老道从屋梁上跳下,稳稳落在他的身边,举起酒葫芦在他面前晃了晃,问:“喝酒吗?”
孟柳寒嘴里嚼着肉,含糊不清地说:“没喝过,酒这东西贵,喝了又误事,我有打酒的钱不如去买只烧鸡回家吃。”顿了顿,咽下还没嚼烂的肉,说,“但我连烧鸡也没吃过。”
老道捋着胡须笑道:“一个烧鸡而已,说得这样寒酸,下次我请你吃。”
孟柳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道长,你怎麽对我这麽好?是不是因为花妖已经死了?”
老道瞥了他一眼,啧了啧嘴说:“活得好好的,还跟着净莲上了青山寺,以后想抓她更难了。”又忍不住抱怨道,“净莲那个老和尚,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麽药,竟敢带着千年花妖进寺,他果真是老了,当年的事情竟然都忘了。”
孟柳寒一愣,问:“她没死?她不是吸了我的妖气了吗?你不是说服下你给的那个黑色药丸,我体内的妖气就足以能杀了她吗?怎麽会没死呢?你那个药丸是不是不行啊!”
“胡说!怎麽可能不行,我杀过的妖比你吃过的米都多!”老道瞪他一眼,沉默许久,淡淡地说,“是净莲法力高超,我不及他。他到底是师兄,懂得比我多。”
*
自那年凤凰木屠寺之后,他与净莲分道扬镳。原本的同门师兄弟,一个留在寺里继续修佛,而另一个,则跟随着江湖上的修行之人,习武练功。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