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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不解气,手又胡乱想摸到什麽利器。终在桌子低下摸到一个烛台,于是举起烛台,将尖端对準他的心口,狠狠刺进去。
一下、两下、三下……
鲜血喷涌而出,顺着烛台流下,如同融化了的红色烛泪。
文空在极度疼痛中,向着西面的窗户伸出手。
那是下山的方向。
他答应云心,与师父道别一声就会立刻下山去找她。
他最终还是食言了。
他的手,只在空中停了片刻,便落下了。
一只蚂蚁,从他的衣袖里爬了出来,顺着地缝,染了满身的血,躲进了漆黑的墙角。
*
顾承松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杀过无数人,却从未像今天一样,心惊胆战。
一阵花香顺着风飘了进来,他想起了铃兰,想起她躺在自己怀中的,柔软的身体。
他很久没有触碰过活人了。
他转头看向窗外,无边的漆黑笼罩着天空,寒鸦凄叫,四处荒凉。
山下传来哭声。他心知是城中的百姓,知他今夜上了山,所以才大着胆子出来祭奠死者。
哭声摄人魂魄,阵阵传进他的耳朵,如冤魂野鬼缠绕着他。
他丢掉了染血的烛台,用手死死捂住耳朵,却无可奈何。
终于,他累了。
杀人杀累了。
才知道原来杀人也会累。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是在什麽时候了,他只记得自己紧跟在父亲身后走上战场,寸步不离,学着他的样子挥刀砍人。
父亲杀人很是迅速,动作潇洒果断,绝不拖泥带水,只一刀便能取人性命。
而他不同,他天生瘦弱,要两只手才能举起刀,这样注定无法跟上父亲的速度。时常落刀数次,敌人仍能喘息求饶,最后是父亲皱着眉过来补上一刀,才算结束。
想起父亲嫌弃自己的目光,他垂头轻叹了一声。
还好,父亲已经去世了。
如果他看见自己,捅了文空那麽多下,还让他有留恋世间的片刻,父亲定会对自己失望。
父亲不在了,再也没有人质疑他的能力。
顾承松想起父亲,继而又想起了母亲,愣了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刚刚,他亲手杀掉了在这个世界上,他的最后一个亲人。
顾承艺,他的哥哥。
今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这些年,他的父母相继死去,他便孤独于世间。他唯一能有家的机会,便是找回哥哥。
而这个机会,他未曾抓住。
无尽的寂寞感侵袭他的全身,他手脚冰冷,浑身颤抖。
他的眼神里,透出一丝惊恐。他双膝跪地爬到文空的身边,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哥哥,哥哥,你不要死,你醒醒,你快醒醒!”
他架着他的双臂,将他抱起在怀里,让他软绵绵的身体靠在自己的身上,像一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
顾承松哭累了,伏在文空的身上,染着满身的血,陷入沉睡。
直到晨光熹微,一缕温柔的朝霞,透过窗户落在地上。几只乌鸦背着光飞进了屋子,停在文念身上,贪婪啄食着他的尸体。
喙子碰到了顾承松的手,他猛地惊醒。
看了看被啄伤的手,又看了看身边的尸体。
有光了,才能看清一切。
昨夜暮色沉沉,又因情绪失控,身处一片混沌之中,因此未曾看清文空的惨象。
时至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对他做了什麽。
他的胸前,数不清的血窟窿汩汩流出暗红的血,血染红了他的僧衣,他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是半闭着眼睛,似是对这个尘世仍有眷念。他的佛珠断了,零落满地,好似漫天繁星。
或许因为与他是一脉相承的亲兄弟,顾承松竟隐隐感受到了他死前的痛苦。
他死前,痛不欲生。是身体被破坏所以疼痛,又因心有挂念,所以不甘离去而生出的痛。
他因何不甘?
是未能拥有的功名利禄吗?是未曾继承父亲衣钵的遗憾吗?还是对自己抢夺了他的人生的愤怒?
顾承松想不明白,也不愿继续去想。
文空因是他的哥哥,所以他才有了片刻胡思乱想。其实说到底,他也不过是死在自己手中的,衆多冤魂之一,没什麽与衆不同的。
这样想来,于是,他的心又一次被欲望占据。
兵符。
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文空死了,如今还能找谁去问?
看来,唯有去逼问那个住持,或许能寻得真相。
想到这里,他拎起自己的青龙大刀,起身打开了门。
然一道影子,随着门的打开,倾覆而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