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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她抚过自己的面颊,心弦随之颤动,他于是亦起了手。指尖触及她零散在桌面的缥缈青丝,霎时又缩了回来。
终还是心中有佛。阿弥陀佛。
“当——”远处传来青山寺子时的钟声。忽然想起今夜该是他值夜,这钟该是他来撞,他不在那会是谁来当差,八成是文怯吧。
真该回去了。他属空门,今在红尘逗留了这麽许久,已是幸中之幸了,怎可贪恋。
起身,决然去往门边走。
忽觉夜风凉,想她睡熟了容易着凉,便又回头,将袈裟脱下,披在她的身上。
最后再看一眼,撚手撚脚便去开门。
“师父哪里去?”话音落,门轰然关上。文念愣在原地,不知进退。
门沿上的勿忘草全都一抖,继而叽叽喳喳议论纷纷,间或听见什麽“男人”,什麽“俊和尚”,什麽“是我的你别跟我抢”,声音尖而细,绝不同于人声。
竟真是活的。
“都闭嘴!”红蘼沉声一喊,剎那恢複了夜应有的静谧。
她察觉了身上的袈裟,羞赧一笑,伸手撚起袈裟一角,缓缓来到他的身侧为他重新披上。
“小师父,你心中有我?”她伏于他的肩上,妖像显露无疑。没了太阳,她又是另一番模样。
及地的长发盖住她的脚,身上的衣物随她几番扭动层层落地,终只剩一件薄衫长裙,原本的桃花眼也斜飞入鬓,微微一笑又能见尖锐獠牙。
这般模样,可他竟未曾生惧。
“不过……不过是觉得有些凉。”他如实说。
“凉?”她望了望窗外,“是有些凉,可是……”她点了一下他的脸,“如果你抱着我,那就不凉了。”
文念红了脸,幸而天色暗,无人能看见。
“女施主,你醉了……”
“胡说!我未曾喝酒怎会醉?而且我过说了,我叫红蘼,不是什麽女施主!”
她为什麽要这样对自己。她爱的明明是那个书生,又何以要对自己献情?
红尘情太过複杂,又或许他弄错了什麽。
“红蘼姑娘,红蘼姑娘,好酒我带来啦!”门外有人喊。
红蘼因此将他松开,理了理衣服,重新坐回桌边。见他愣着不动,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将他也按回椅子上。
推门而入的,是个酒糟鼻子三寸钉,背着个比他人还要高的酒葫芦提溜转到文念脚边,仰头看着,问道:“这就是姑娘时常提起的孟公子吧!”
那红蘼对着他的脑袋拍了一掌,嘟着嘴道:“你这土地小老头,乱说什麽?”
她微微扭了个身,露出白皙修长的腿,把一双三寸金莲踩在椅子上,伸手拂过略作淩乱的青丝长发,妩媚与文念一笑。
文念慌忙低头,两手相合,不住地念佛。
“小师父,别念啦,好容易下一趟山就该好好玩玩儿不是嘛!”
“佛在我心,随处可念。”他说。
她翻了个白眼。可惜了这小师父一张俊俏的脸,不想竟如此无趣。不如吃了补气?可他曾救过自己,怎可恩将仇报?
“今天是月半,远近花妖树精聚会的日子。你既在此不如留下一同来玩?”
“一同来玩,一同来玩……”忽而声音四起,不绝于耳,扰人心智。
念佛竟也成了难事。
由那一排勿忘草开始,纷纷落在地上,挨着地便成了人形,是垂髻小儿模样,只桌子那麽高,有男有女,又打又闹。
随后什麽海棠,鸢尾,茉莉花……纷纷变作人形,又时有敲门声,来的是些枝繁叶茂。有些能看出修为尚浅,一眼便能认出是什麽植物。
待到丑时,满屋喧嚣不止,他除了原守着的那把椅子,早已没处去了。
红蘼在人群间穿梭不止,握着白瓷杯一杯接着一杯,不住唤着小土地添酒添酒,未几,已是如癡如梦。
“小师父,”她转到了他的面前,趴在桌上撑起脑袋,晃晃悠悠看着他,“小师父,喊我一声红蘼。”
他不解何意,却仍照做了。
“红……红蘼。”她的名字念起来竟这样甜美,远比什麽女施主女菩萨要好听许多。
“哎!”她嗲嗲地应了一声,“师父,你不想知道我是什麽花吗?”
他想知道,却一直不好开口。既然她先开口了,那……
“红蘼,你是什麽花?”
她笑,然后原地转了个圈:“我是蔷薇。”她擡起右手,捏起中指拇指,手腕优雅绕了个圈,手中便多了一枝水红色的蔷薇花。她将花架在他的左耳,然后又蹁跹融入舞池。
他出神看着她,将那枝蔷薇拿下,擎在手中。
除了花妖世间无人能这样娇豔欲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