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一如数年来默默跟上,宗长的背影徐稳前行,坚如青松,多年不变,想来以后也不变。
宗长为全族久年守护和付出,这么多年又把所有等待都当成自然,始终如一,可也总这般形单影只。
仆皱皱发酸的鼻子,闷头跟上。
按他说,鲛公子哪儿都好,然而
兴许就是有些天真无知的残忍。
小鲛在同一年的季秋回来,他比往年回来得都早,为的就是突然想尝一尝不同高原地区口味的枣糕。
每年秋天会落许多叶子,在花叶枯败之前,仆会将它们收集成一筐筐送往火房,每到此时,怪老头就会将各式各样的点心做出来了,小鲛年年吃,有时赶不上,有的便封存至来年冬。
鲛此刻站在宗苑门外,意外地被武卫拦下。
十二年过去,武卫去年换过一批人,自然不认得小鲛。
鲛把面纱揭开,和拦住他的武卫好声解释:我回来见阿渊。
武卫惊讶于面前少年过于精致漂亮的模样,还没出声,今年刚过而立之年的武卫领头看见门外的蓝色身影,一愣,道:鲛公子。
小鲛认得对方,特意朝他招了招手。
武卫领头道:放公子进来,宗长宗长看到公子会很高兴。
直到蓝色身影轻然消失,领头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已经十余年过去了,他们多少都有了变化,连同宗长。然而鲛公子面容和身形未曾变过。
领头茫然,但明白不该问的不能问。
小鲛没在院子里看到李管事,去了书阁也不见宗长和仆的身影。
冬月姐姐前几年就出嫁了,院里头来了另外一个丫鬟,小鲛找到她,问:阿渊呢。
丫鬟被忽然出现的鲛吓一大跳,回道:宗长出去做一场祭礼。
小鲛:哦他抓了抓头发,其实宗苑里如今有许多面孔是他不太熟悉的了,这让鲛微微生出几分不自在,又笑了笑,眼神含羞而内敛。
那我去火房看看。
小鲛钻进火房找糕点,却不像往年那般掀开蒸笼就能见到端端正正躺在上面胖糯糯的点心。
他有些呆,杵在原地罚站似的站了片刻,门外的人提水回来,斥声:谁在偷吃?!
小鲛被吓一跳,转头看着对方。
我、我没偷吃
来人不是怪老头儿,小鲛不认得他。
进宗苑做厨的中年男子打量眼前的公子,语气疑惑:你是何人。
小鲛抿唇:我不认得你,爷爷呢,怪老头儿呢?
厨子道:你是怪老头儿的亲人?
又开口:他已经死啦,都死两个多月了。
鲛:死?
厨子看见面前的公子奇奇怪怪,拉不下脸轰人,索性冷眼干活,偶尔出声叫发呆的公子去旁边呆,别挡位置。
小鲛呆完,追着厨子问:爷爷回不来了吗?
厨子看呆子的眼神看着他:就算死人能回魂,那也早就过了头七,肯定回不来,年轻人别太伤心难过,早晚都团聚的。
鲛张了张嘴,他走出火房,门外的树枯败得只剩下干枝,但他觉得这里他都认不出了,因为怪老头不在,蒸笼里不放着他喜欢的枣糕。
地上爬有一行蚂蚁,小鲛蹲在它们面前,脑子有点乱。他想找阿渊说话,跑上书阁,空空荡荡的,李管事和仆都不在。
新来的丫鬟鲛与她并没有太熟悉,因此闷闷留在书阁上打发时间写字,不久之后伏在桌面合眼睡着。
溥渊进门时武卫领头就与他说了此事,径直走上书阁,熟悉的蓝色身影在他刚到的那一刻就起来了。
小鲛迷糊地往宗长身上靠,鼻子有点没通气,嗓子很闷。
阿渊,我在等你回来。
溥渊自然地揽过小鲛,带他坐下后又理了理翘起的青丝乱发。
十余年宗长的耐心细致未变,小鲛眯眼,嘴角扬起脸都快贴到宗长面前。
他笑着:痒痒的。
溥渊微微出神,嗯了声。
小鲛忽然问:阿渊,鲛今天没有吃到枣糕,他们说怪老头儿死了?
溥渊放下手,安静注视鲛的蓝色眸子。
约莫两个月前,李管事命人抬棺,我送殡,葬在西芽山。
小鲛动了动唇,抓住溥渊的手指。
他微微坐立不安,还有点说不出的焦躁。
溥渊看在眼底,只道:别放在心上,生死有命,这是人的归宿。
那几日宗长似乎有格外多的空闲,小鲛在书阁练字练了几日坐不住,宗长主动带他出门玩,从东街走到西街,曲黎最偏南的境地逛到最北之地。
刚入冬时天并不算太冷,小鲛闷出一身燥汗,还使坏的故意将脸上和脖子上的汗往宗长身上抹。
抹着抹着,就嘟起唇亲过去。
绵软湿热的气息渡在彼此口间,小鲛浑身柔软的被溥渊抱在怀里,他其实还想要更多,不过溥渊却适时停下。
阿渊?
小鲛坐在宗长怀里,宗长分明出了许多汗。
溥渊沉声,温柔开口:时间不早了,晚些时候我得出去一趟。
小鲛慢吞吞嗯了声,抱着宗长脖子的手臂一点一点滑下来,卷进被子里,脸红通通的。
那鲛先睡觉,阿渊回来也睡。
溥渊静默,半晌才道:好。
这一年的冬天漫长,小鲛没有出去,实在乏闷就溜去花市里听曲看戏。他的发/情期趋于稳定,不会再以人类每一年的时间作为固定的阶段。
过年的时候宗长带他去了一趟神陵,小鲛看见孟临之,趁宗长忙时,又碎碎叨叨地与他说上自己的见闻。
孟临之笑问:你说的陨星雨我在书里见过有关记载,却想象不出,能否借鲛珠予我一看?
小鲛想了想,最后摇头。
鲛想过年留给阿渊看,下次我再给画一幅送给你吧。
孟临之失笑,看着他不说话了。
什么都不明白最吸引人,同样也是什么都不明白最伤人。
第十三年的春炮炸响,小鲛牵着宗长的手跑上楼,脸上神神秘秘的。
阿渊~
两人面对面坐在房中,小鲛将四周的烛火吹灭,眉眼波动着明亮的笑意。
他捧起鲛珠,珠子上流光闪烁,片刻后变化出陨星如雨,天光交辉的画面。
鲛珠闪现的光芒照亮彼此的眼,溥渊望见他的半生已经过去。
小鲛把那一夜所见记在鲛珠上,鲛人安静地微笑,而溥渊习惯沉默。
鲛黏在宗长怀里:只能看一次哦,看完就没有了。
半晌,小鲛着急的将鲛珠捧到宗长眼前。
阿渊你看珠子,别看鲛,不然就没有看了。
溥渊闭了闭眼。
他拿下小鲛的手,掌心覆上,压下。
岁旦迎年鞭炮声噼里啪啦不断,室内温暖稠香,也有声音不断响起。
小鲛的爪子将宗长抓得有些狠了,不要怪他,而是阿渊有点凶,都不听他话了,把他从床头撞到床尾。
春水潮湿连绵,回暖的那天小鲛才松松散散地下了地。
天气一暖和,他就可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