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天穹之上大雪飘落。
夏洲站在深潭前,仰头望着火光照亮的山顶,雪花落在他身上,却沾染不上他的发与风中翻飞的斗篷。
黑衣人出现时,没发出半点声响,他们是凭空而来的,丝毫没有隐藏自己气息的打算。
真没想到你还会赴约。黑色连衣帽下,传出的是女人的声音。
我一向守约。夏洲回过头,在火光的照耀下看清黑色连衣帽下稻草编制的脸,嘴角浮现一丝嗤笑:不像某些只敢派替身来的胆小鬼。
我身份不如你这般自由。稻草没有脸,看不出神态,她声音有些淡然,甚至还透着一股轻描淡写的无辜:但,你既然来了,就证明我们之间的契约还没结束,对吧?
夏洲道:你家乡把邪门歪道修得彻底,契约对妖怪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可比我清楚得多。
岳尔珍借着黑衣人的身体,轻轻地笑了起来:是啊,自古以来违背契约的无论是人还是妖,最后都不得好死。但这并不是我想看的结果。我这么说吧,当初与你立下契约,真没动太多坏心思,无非是希望借着你的妖力把煜都搞得腥风血雨。
夏洲倒也洒脱:然后呢,接着说。
然后,我费尽心思一路策划,好不容易到了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你真的接纳了我献给你的祭品
祭品两个字再一次从岳尔珍口中说出,夏洲的目光微微凝了一下,可惜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黑衣人只是一个替身,倘若是岳尔珍本人,就算再迟钝,也能察觉只言片语间变幻的气息。
梼杌,没想到你是个情种,为了蔚仙尊没少折腾自己。
是啊。夏洲承认得爽快:皇后娘娘给自己设想过那么多条路,不会从没想过一条能放过蔚凌的路吧?
那稻草编织的头稍微抬起来一点:当然想过。
夏洲道:说来听听。
蔚仙尊是险棋,灭了最好,留着无非徒增困难,当初你要是能将他永远困在妖域,兴许对你、对蔚仙尊都是最好的选择。
听到这话,夏洲忍不住冷哼一声,心想:用得着你说?到底是谁派人来妖域搅我好事?晾着现在形势混乱,早晚这笔账得跟你好好算。
以他的资质,凭一己之力封杀妖邪绰绰有余,他就是整个计划最大的麻烦,同时,也是顾萧岳尔珍的声音唐突停下,虽然看不到她的神态,但说这件事的时候,她的情绪明显有了波动,甚至在提到顾萧两个字的时候带着咬牙切齿的恼意。
夏洲道:凡人死了就是死了,绝不会从阴间地府爬出来找你索命。
呵。岳尔珍不置可否,继续道:当初盯着蔚凌,无非是想让把他当活菩萨一样供着的顾萧品尝点绝望的滋味,后来我也想通了,蔚凌可以不死,因为有别的东西可以代替他。
夏洲微微眯起眼,没说话。
风卷着雪,把四周的火光吹得猎猎摇晃。
岳尔珍似乎在笑,但笑意卡在喉咙里,变成了诡异的哼声。
这里就是阴间地府,是他永世不得超生之地。她一字一顿的说:把他拥有的一切都撕毁给他看,让他明白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仙能够保佑他。
第169章 瞬息
【昭历三十九年大寒】
寅时左右,顾萧病情突然恶化。
他的寝宫周围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小太监来传信,当值的侍卫长来时有些匆忙,跟着太监一路赶去,门外没听着声响,等进去才发现顾萧独自一人坐在躺椅上,看着像是睡着了。
侍卫长膝盖一软,人都跪了下去,面色寒了大半。
小太监候在旁边没动,目光把屋里的布置看了一遍。这里似乎比外面更凉,躺椅前的小案放着两杯茶,一杯空了,另一杯没动,茶杯外面全是湿气,他低身去碰杯子,却被杯身莫名的凉给刺都心悸。
有谁大半夜来过陛下寝宫?侍卫长回头问他。
无从得知。小太监道:陛下从来不让人打扰,奴家整夜都只能在外边儿候着。
侍卫长:你是从何得知陛下病情。
小太监道:陛下曾说,要是殿里熄了火,就让奴家叫人进去。
他说完这话,侍卫长把目光转向旁边,案上放着一盏熄灭很久的烛,烧了有大半。说来奇怪,平日里宫中不会用这种祭祀用的蜡烛来照明,侍卫长伸手碰了一下,竟是一阵刺冷,惊得他迅速收手。
小太监埋头在阴暗中,沉默不语。
你快去传太医和太历院。
侍卫长哑着声音低吼道。
宫中有有妖怪,陛下遇!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小太监向他扑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摇晃的光线里面,侍卫长瞳孔放大,看着眼前小太监的面孔逐渐扭曲。
不,不只是这样。
凌乱的光重叠在他的眼中,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说,撕裂身体的痛苦容不得他任何思考的机会。
好像有巨大的阴影沿着顾萧脚下蔓延,攀上黄金的龙袍,融入那歪斜在靠背旁干涸的脖颈。
伤痕漫过身体,刻下一条条烙印,鲜血涌出来,滴落在地上,慢慢汇成了诡异的法阵。
像盛放在幽夜的曼珠沙华,眨眼的功夫,便将整个大殿化作血红。
*
钟声响了,在天明之前久久回荡。
煜都城被无尽的落雪笼在一片厚重的浓雾中,吵杂声一颗也没停止过,就这样无穷无尽,从噩梦道现实不停地回荡着。
蔚凌醒时并非因为钟声,强大的妖气如此招摇地暴露在空气中,就算他想当成错觉也不可能了。
城里乱成一团,恐有妖邪逼近。
门外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蔚凌稍微想了一下,才想起这事老李在说话。
外面黎明未至,天地间却笼罩着一片诡异的暗红。老李佝偻的身影随嗜血的天光倒映在门框外,看着有一丝莫名的狰狞。
是妖阵。
虽然和最早蔚凌感受到的不太一样,但起伏在每一寸空气中冰冷的气息是那么熟悉,仿佛把人间化作妖域,又或者说,让人坠入了永远无法醒来的妖邪梦魇。
外面出什么事了?蔚凌披上衣服。
外面的身影一动不动,用平稳的声音陈述道:昨夜皇上驾崩了。
蔚凌微微一愣。
他身上有某种妖阵,死后都释放了出来,也许是怨恨他的人太多,那些孤魂野鬼都聚集了过来,太历院下令城中居民都不要外出,以免被亡魂侵蚀。
门框、窗栏上覆着冰封,薄薄的一层,渗在缝隙里面。神奇的是,这种异常的情况却透不出丁点儿妖气,好似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
蔚凌早有猜测,关于老李的身份,他身上的气息干干净净,干净到连身为一个活着的人的气味都没有,或许他是修为极高的上仙,又或许是某种强大的妖物,此时此刻,老李站在门口绝非是向他传话那么简单。
你来盯着我,是谁的命令?蔚凌不想和他兜圈子,于是开门见山。
仙尊是王府的客人,我自然要护得仙尊周全。
这么说便是酉王顾鸢的意思了。
蔚凌道:酉王府本来就没侍卫,你不看好你主子,来看着我会不会本末倒置了?
老李道:仙尊不用担心,王爷的运气一向很好。
蔚凌听见运气俩字,不知为何心底也一丝不适,忘川剑就在床边,他二话不说,指尖勾起剑鞘,往旁边甩开便朝老李影子在的方向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