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烈腾空跃起,如一道白光从天而降,枪身贯穿红泥,压着它坠回地上,可漫天的红丝依旧契而不舍地尾随他身后,白烈撑在原地不动,快如乱麻的过招间,红丝纷纷零碎,散落飘零。
就在这无穷无尽的侵袭扰人眼花缭乱之时,白烈手中的枪忽然停住,往右边掠去。他右臂伤势未愈,动作稍微慢了半拍,没能那袭来的利爪,只是刚刚好挡在了狰狞的目光之前。
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混沌身上浸着血,笑容十分诡异。
要杀我就试试看。
第165章 无名
山下的营地是之前雪狼军留下的,太历院没上山去,一直驻守在营中。
顾萧身体不好,吹了会儿寒风就犯头痛,尽管他有一颗留下来的心,可惜事与愿违,不一会儿就咳出血来,太历院的法侍们手忙脚乱,尽量说服皇帝陛下先下山。
小太监代替顾萧来传话,他目光朝下,不与蔚凌对上,声音细声细气:仙尊,陛下召见。
蔚凌点点头,目光停在小太监身上:敢问公公贵姓?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道:无名小辈,不足仙尊挂齿。
蔚凌目光越过他,看向远处停靠的马车。龙辇摔了碎,这宦官反应倒是快,不仅逃脱了混沌的结界,还有时间给皇帝陛下搞来这么个看着挺舒坦的马车。
小太监往前走,蔚凌跟上去:方才你怎么逃出来的?
托仙尊的福。
这小太监态度谦卑,从头到尾都没抬过头,蔚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半晌,在他后颈的位置看到了一个刻印。
这个印,以前他在银狐身上见过。
难不成,这个小太监和银狐一样,是早些年郭献侯准捉的妖怪?蔚凌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妖气,也许是他妖力太强或者太弱的原因。
很快,蔚凌心里的疑惑就解决了。
他在小太监的带领下跨进去,顾萧披着一件貂皮大氅,眼睛瞄着册子慢条斯理地看着。
小太监砰然化作一只小巧的麻雀,拍打着翅膀,扑扑搭搭地窜去了顾萧身后的垫子里。
他不过是个人畜无害的小家伙。顾萧从册子上挪开目光,看去蔚凌:陪着朕打发时间。
乍看之下确实是最低级的妖怪,但他能修得人形,想必也是有些修为。顾萧好像看穿了蔚凌的心思,不等蔚凌说话,他便半开玩笑地说道:余挽风用了些法子,让他修得人形,朕听说,妖怪到了人间会见人学人,他这温和善良的习性,像极了朕呵呵呵。
顾萧讲了个冷笑话,蔚凌随他笑笑,道:看来陛下对自己了解还不够透彻。
哦?仙尊这么说,是对朕很是了解?
不敢,只是担心今日这乱子闹下来,在场所有人都得陪葬。
小麻雀从垫子后面伸出一个头,眨着眼睛看顾萧。顾萧嗤笑一声,把册子合上,甩在垫子上。
这队里有人藏了弑君之心,该杀。他懒洋洋躺下去,差点压着小麻雀:没人察觉此等妄念,也该杀。
蔚凌也不兜圈子:皇后的手臂上有法阵,兴许和妖怪有关系。
顾萧呵呵笑,鼻音很重,听起来好像呼吸不太顺畅:她胆子小,有人迎合她。
你既然知道她有异心,为何还要留她在身边?
有异心的不是她,是整个东境。她啊,就是个靶子,被愚民用血脉和宿命推向风口浪尖,逼着她去扛那些毫无意义的悲愿。就算朕现在下令杀了她,不久之后,也会有别的人代替她的位置。
蔚凌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心平气和地与顾萧谈论这个话题。
他道:陛下是打算顺水推舟,等时机成熟再引出来一把火烧尽?
顾萧呵呵笑了一阵,他声音很轻,双目饶有兴趣睨着蔚凌,道:仙尊这么关心昭阳安危,朕心甚慰。
最后四个字,他还故意拖长了音。
我总不能老被你们一路戳着走。蔚凌跟着夏洲混久了,脸皮子也比以前厚了不少,面对顾萧阴阳怪气的调侃,他倒是有心情调回去:此事了断后,还请陛下放我一条生路。
顾萧面露无奈:朕何时断过你的生路?
蔚凌抬目视他,沉静未答。
梼杌怎么没跟着你来?顾萧话题一转,透着让人被轻敌的闲适。
被他一说,蔚凌才发现夏洲没了影子,事前也没听他提过要去哪儿,通常这种时候准没好事。
陛下召我来到底是有什么话要说?蔚凌也不想和他兜了,这马车里没见着岳尔珍,夏洲十有八九是去找皇后麻烦了。
没什么事,就是临走之前想再看你一眼。顾萧边想边说:朕这身子熬不到开春,明年煊承要是继位,你可会留在宫中当帝师?
蔚凌愣住,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顾萧竟然会如此随意地谈自己生死。
过了好一会儿,他追问:陛下得的是什么病?
顾萧声音抬高:先回答朕。
他言语一重,那股皇帝的威压感就又冒了上来,身后的小麻雀一惊,扑打着翅膀滚下垫子。
不得不说,还是病怏怏的顾萧比较好相处。
我不会留在皇宫,请陛下谅解。蔚凌道。
哈哈。顾萧把手搁在垫子上,懒懒托住下吧:不过那也不是朕该谅解的事了。
窗外起了一阵风,风卷雪花,把帘子摇曳作响,外面的光线是那种一尘不染的白,好似雪融成光晕染在蔚凌侧脸,他垂目时,光影随着柔软的睫毛勾起一抹要命的弧度,他眼尾特别好看,看久了觉得怪引诱人的。
万物皆有生死,你比朕明了,为何还要惊讶朕会死。顾萧敛了神色,平淡地开口。
蔚凌心里沉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
顾萧轻笑两声,目光睨着蔚凌,不偏不倚地道:方才你问朕得了什么病?其实这不是病,朕的身子是幼时被奶娘给喂坏的。
说着,他稍微坐起来些:夺嫡之争,萧墙之祸。朕名字里这个萧字,就从这里来。当年为了皇位宫中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血肉亲情也难逃斩尽杀绝。朕从小就被当作皇权的傀儡养大,本该死于峡谷中的马匪劫杀,却是天命不从,活了下来。
活下来的原因,便是蔚凌对他伸出援手,促成了一切恩怨的开始。
蔚凌道:看来我真是陛下命运的拐点。
是啊。在朕的眼里,你就是黑夜里的一点光,朕年轻时以为只要当上皇帝,什么都可以手到擒来,偏偏是你,让朕怎么捉都捉不住。
他这话说得到有一股恨少年不识情的滋味,蔚凌听着听着笑了起来。
顾萧见他笑得还挺好看,便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不过仙尊还真是变了不少。
蔚凌目光微滞,抬起头:是吗?
顾萧没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蔚凌不太清楚,他所谓的变了到底是指什么,过去的顾萧事事蛮横,心狠手辣,就算放到现在,蔚凌也不可能顺他心意。
这么说来,兴许变了的人是顾萧?
还是说,其实顾萧有藏了别的秘密?
一直以来自己与他从未这样促膝长谈过,如果坦然一些,结果会不会又不一样了。
不,不会。
蔚凌寻着顾萧的目光,那神色和往昔相似,从未有过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