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凌无言沉默,就算手中拿的是壶茶,也勉强当酒喝了。
夏洲说得没错。
这确实是蔚凌会做的选择。
夏洲道:但赫玉是你的义父,你的亲人,你说羔羊跪乳乌鸦反哺,琉璃山只是一座山,就算你们死光了,它照样年年月月绿树成荫,而你的义父,他的命是否在你心里真的不如一条戒律?阿凌,你可有想过,倘若那天有难的是你,赫玉会怎样去做?
赫玉会不顾阻拦下山救他。
这个答案几乎一瞬间浮上心头。
蔚凌有些呆怔,唇间阖动了一下,却还是一言不发。
从有记忆时起,蔚凌就一直跟在赫玉身后,听他讲书,随他练剑,那时自己还不足赫玉腰间高,成天就跟着他,跟着他,那高大的身影蔚凌看了几年,十几年,直到蔚凌渐渐长大,能陪他喝酒,能与他一较高下,能平视他的目光,能并行他的身旁
可是,赫玉已经离开很多年了。
赫玉的话不多,蔚凌有些记不起他的声音,赫玉总爱对他笑,可那张脸,也有些记不清了。
赫玉死了,那个曾经为自己遮风挡雨的人,就这样无声无息从自己的身边永远地消失了。
蔚凌望向院子里欢腾的人群,眼中变得模糊,像是喝醉了,他垂下眼睫,可那些模糊的水雾却凝成泪珠,不受控制落下脸颊。
他赶紧低下头,急于掩去自己的的情绪,如墨的发沾着他皙白的脖颈,就这样优柔地隐藏在衣领之下,那轮廓纤细优柔,透一股诱人心魂的气息,若即若离,缥缈脆弱。
夏洲不止一次感叹,他是如何生得这么美,或许是无情的外壳将他牢牢保护,不让那沾着柔情的眼泪趁机融化他最后的棱角。
就像一碰就碎的琉璃,孤独地流落在人间。
他这般想着,慢慢化身作一只小猫,把自己塞进蔚凌怀里。
蔚凌垂眸看他,却不与他说话。
他又蹭了蹭,蹭到蔚凌的胳膊下面,舒舒服服闭上眼睛。
这天,程府直至深夜都很热闹。
***
此时此刻的锦川城中,另一件事也正在悄然发生着。
同样的喧哗,同样的火光汹涌,同样的鲜红缎带、血染纱帘、流淌一地。
慕容尘灏翻进侗阳书院时,一场虐杀刚刚结束,看似书院主管的男人坐在架子旁,脖颈以不自然的角度倾斜,他睁着眼,身上有一道一道鲜红的线条,血水凝成一小块,悬在伤口处晶莹剔透。
书院燃着大火,外面高喊着走水,越来越多的路人聚集,火势也越发汹涌。
终于,大火烧塌了书架,男人的身体便受力歪倒,沿着那些红线一块一块落在地上。
血的气味与烈火烟尘相融。
杀人者手段极为干净,血泊凝结成滩,倒映着火焰残光,慕容尘灏静静绕过那些痕迹,微弱的妖力盘绕在他周围,让他不受大火与烟尘侵蚀。
他仔细看过周围,无声无息往书院更深处走去。
从昨天起,他便一直在搜查有关郭家的事,没想到越往下查,牵扯的就越多,到最后,他甚至发现,这家侗阳书院实质上是一个周转银票的暗庄,更有军饷、粮草、货物周转等等一系列记录。
可显然有人先一步下手了。
慕容尘灏沉下一口气,这杀人手法,他心中已经猜到行凶者的身份况且,行凶者此时此就在他的上方,静静注视着他。
那是非常轻微的响声,钢丝与钢丝之间摩擦,细微又冰凉。
在正上方,拱形的天顶上,沈非欢踩着横拉屋梁的钢丝,饶有兴趣地歪着头。
你是谁?
见慕容尘灏发现自己,他也不再躲藏,抬指将钢丝一收,整个人落在了地上。
他的动作十分轻巧,即使踩着陈旧的木质地板,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你不是郭家人。沈非欢调皮地围着他打转,忽然摸出一本册子:你是来找这个的?我刚看完,给你吧
慕容尘灏看向他,火焰带着浓烟一窜而上,那双浅金色的眸子犹如蔑视猎物靠近的响尾蛇,静静等待着慕容尘灏靠近。
如他所愿。
慕容尘灏伸出手,就在要碰到书卷的一瞬间,手腕被突如其来的刺痛拴紧,三四根极细的钢丝缠绕,几乎同一时间,从慕容尘灏的袖口里射出几根银针,沈非欢眸间一缩,侧身避开,可有一根针却割破了他的侧脸,他身体一颤,别过脸去,血浸下他的脸颊,缓缓滑落。
你的衣袖里藏了多少东西,不花点力气割不断诶。沈非欢随手抹去脸上的血。
慕容尘灏冷冷一笑,不答。
刚才的针上有毒?剧毒?你想毒死我?
慕容尘灏的手被他缠住,稍微动一下便是几乎撕碎皮肤的痛:不是毒。
哦?
是情药。慕容尘灏面不改色:某位大人赏你的。
沈非欢那双桃花眼眨了又眨,霎时笑意满溢。
书院已然陷入团团火焰之中,呛鼻浓烟翻腾,沈非欢笑得太开心,反而给烟呛得难受,他随手一挥,去了慕容尘灏手腕的钢丝:抱歉抱歉,上回情非得已,若不下点药,仙尊只怕咳不会那么轻易放我走。说完他退后两步,往大火焚烬的屋梁钩上几圈钢丝,纵身拖拽,跳上了屋梁:既然是熟人,早说嘛~~我这人讲情谊得很,好东西共享,仙尊若是想要,我亲自给他送去便是。他将手中册子抛了抛,身影一晃,往天花板上砸开的大洞逃走了。
他这一动,被钢丝割到的屋梁噼里啪啦全掉了下来,慕容尘灏退闪好几步,总算勉强避开。
快!快把门撞开!!
门外传开官兵的呼声,慕容尘灏看着刚才沈非欢逃离的位置,咬牙一跃,踏上被火烧灼的残块蹦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
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沈非欢并没走远,他在火光中宛如幽夜的影子,所到之处拉下天罗地网的丝线,将前来救援的官兵去稻草般任意切割。
不要、不要过来!
人们仓皇而逃,仿佛见到索命厉鬼。
可惜,这一切不过是沈非欢手指之间最后的哀嚎,染血的钢丝嗖嗖而过,耳边只剩下尸块落地的闷响。
沈非欢站在对面的屋顶上,不经意与慕容尘灏对上视线。
这情药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喃喃自语,可爱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你家大人难道管杀不管埋,这可怎么办,你陪陪我?
慕容尘灏心里警钟大鸣,他本该速速撤离,却因眼前惨绝人寰的屠杀站定了脚步。
沈非欢是个疯子,要远离他,远离他越远越好
你在看哪里?
突然间,声音逼近耳边慕容尘灏难以置信睁大眼,沈非欢就在眼前,逼着他往后退了一大步。
一切发生得太快,慕容尘灏震惊于沈非欢那浅色眼眸间妖娆的爱|欲,他手中的短刀却已插进沈非欢的腹部,鲜血顺着刀刃流淌,淌在了他的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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