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直言。蔚凌慢慢地说,把妖丹给没有天赋的人只有一个目的,不是让你借用妖丹之力,而是让妖丹将你吞噬,我不知道谁给你了妖丹,但他只是想利用你,你为什么不信白烈,不信我,却要信一个正在将你推向深渊的人?
说来可笑,在杨繁心里,蔚凌便是修为最高的人,可是为什么,蔚凌此时说的话他却一句也听不进去。
杨繁撑在榻上,胸口剧烈起伏,他濒临崩溃地看着蔚凌,似乎要把他生吞活剥。
信任白烈?哈哈哈。蔚凌把我推进深渊的,不就是白烈吗?你要我怎么信任他?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他碎尸万段!
你与他相识多年,他的为人不必我来多嘴。蔚凌依然说得那么冷淡。
他的为人是好是坏有何区别?死了的人可以复活吗?杨繁绝望地低吼:他能帮我复仇吗?能帮我杀死顾萧吗?他敢吗?他直勾勾看着蔚凌:你敢吗?
在你看来,我曾因为镇压百万亡魂招到反噬,我的身体里蕴含着无处安放的怨气,怨气能沸腾恶妖,所以你杀了我,让那些怨气得到自由,你便能用给他们来沸腾你体内的妖丹,让妖力迸发,将你彻底吞噬这就是你想的办法?对还是不对?
对。
但是你可有想过,变成妖以后,它不懂你的悲伤,不懂你的愤怒,它不过占据你的身体,以此为契机活下去。动动你的脑子,你真觉得它会为了你去杀了顾萧?
说出这么愚蠢的想法,蔚凌忍不住苦笑,他不指望杨繁能好好理解,也不指望杨繁绝会就此罢休。
他看见杨繁慢慢挺直背脊,又无可奈何地弯下身子,将头抵在榻上,几乎在呜咽着。
蔚大人,我已经无路可走了,你不要恨我,求你。
屋外妖气澎湃,早已堵得水泄不通,他们很快会一拥而入,将蔚凌分而食之。
但蔚凌却动也不动,他看着杨繁干瘦的身体,失望又难过地道:少做无用功,我根本没被怨气反噬,就算你杀了我,也不可能触动体内的妖丹。他眉间凛然,话音干脆:何况,你身上毫无妖气,妖丹只怕对你无用。
杨繁的肩膀猛地一颤,呆呆盯着蔚凌:许是我天生与妖丹无缘。
蔚凌闭唇不语,他视杨繁目中有一股即将喷发的戾气,而这戾气正是冲自己而来。
但是,蔚凌!你以此骗我根本毫无意义!很快,那股戾气便破堤而泄,杨繁恨声嘶吼:你当我傻子?那场镇魂之后你昏迷整整两天,精神一度崩溃,神志不清。后来过了好几年,好几年,你像一个疯子,顾萧甚至把你关在宫中,召集天下名士为你治疗,你难道想说,这一切都是你装的?
蔚凌也希望自己是骗他的,可惜,事实总比想象中更残忍。
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杨繁都不会信。
何况他也不能再继续说下去。
杨繁歪着头看他,似乎早已厌倦了蔚凌的沉默。
他说:算了,多说无益到底能与不能,不试试怎么知道?
第19章 阴霾
妖风在一瞬之间翻腾起来,吹开大门,吹破窗户,吹息了房间里所以火光。
天色像是在一瞬间转为阴暗,床帘上下飞舞,血红的妖光闪烁不尽。
蔚凌闭上了眼睛,等候着那些疯狂的恶妖扑向自己。
可是最终他等来的却是无边无际的静寂。
夏洲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他的身边。
在这个房间里,天花板,角落,张牙舞爪的恶妖都像静止了一般,没有人敢再迈向前一步。
但下一个瞬间,一圈猩红的光如同绽开的波纹,迅速在空气中掠开,周围陷入一片黑暗,仿佛置身于深海之中,除了彻骨的寒意,什么也不剩。
随后一圈,一圈,那些光一遍遍荡漾开来。耳边只剩下噼里啪啦的顿响,刺鼻的血腥味喷涌而出。
刚才还围满房间的恶妖已经四分五裂,变成一块一块乱七八糟掉在地上,随后他们的石块化作黑烟,宛如烧成灰烬的碳,而那些碳的中心,都有一颗闪耀光泽的珠子,在这幽静的世界里寂寞地滚落,再碎裂成一地。
秋花夫人死了,她的头落在旁边,眼睛狰狞,死死盯着夏洲,在化成灰烬以前,她神色是那么惊惧,那么绝望,仿佛看见了这世间最可怖的存在。
夏洲环视四周,红光散尽后,世界归于平静,除了那一地妖怪的尸灰外,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随后,夏洲注意到呆滞在床上的杨繁。
他似乎还没理解到发生了什么。
蔚公子!!
外面传来了郭见朝的喊声,他带着好些人冲了进来,踩着一地尸灰,统统围到蔚凌旁边。
大事不好了,我在地下找到好多尸体都是雪、雪狼军府的尸体完蛋了这可怎么交代呀!郭见朝急得满头大汗,他先冲蔚凌吼了一阵,在转过头去看夏洲,然后目光慢慢平移,看见了床上的杨繁。
杨、杨将军!?郭见朝脸色大变:难、难道是将军的府上进了妖怪?!难怪有雪狼军府的人在这里将军!你没事吧
他冲了上去,扶住杨繁的肩膀。
杨繁的目光呆呆下移,瞥见他腰间的佩剑,蔚凌心道不好,可他已经来不及靠近,杨繁虽然身体消瘦,到底还是习武之人,他夺剑速度极快,寒光一过,剑锋已经从他的喉咙穿了过去。
鲜血溅到背后的墙壁上,他直直看着蔚凌,直直地躺了下去。
杨繁死的时候,蔚凌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想起在东境边关,大雪纷飞的夜里,火焰烧着木材,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位年轻的将军坐在篝火边,见蔚凌走来,脸上浮现了苦涩的笑容。
他说:你要谢的可不是我,是杨繁,他背了整整一夜才把你背回边关,现在他又一个人出去了,说是想看看还能不能找到活人。
他垂头看着那艳丽的火光:蔚大人,你可能不知道,他其实是东境人,如果这样能让他心里好受些,哪怕无济于事,也随他去吧。
蔚凌坐起身,他有些受凉,裹着棉被缩到火边才稍微寻得些暖和。
他放跑了不少人,你要怎么向皇上交代。蔚凌透着火光静静看他。
雪狼军统帅白烈,他的容貌年轻英俊,火光染着他的轮廓,凝落在锋棱的眉梢,从蔚凌的方向看去,他的眼睛始终清澈干净,像是永远也不会迷失自己的方向。
跑,又能跑去哪里。白烈低沉地说:皇上要他们死,天地再大也是无路可逃。
有的时候蔚凌在想,苍麟不愿让他们下山来或许是对的。
人世间太多纷争与恩怨,太多嘈杂交织在一起,每个人,每种执念,无数的快乐与痛苦,最终尘埃落定,都如同炙热沸腾的血液,将那鲜活的灵魂焚作一片又一片的灰烬。
别人的话语到底是良药还是剧毒,在心里熬了好几个时辰,从声音弥漫到思维的某一寸,然后拼命地皮裂开,把皮肤撑破,直至四分五裂也未可知。
那是比伤口更致命的东西,毫无血腥,却又刺鼻难忍。
*
这一夜深秋降临,世界仿佛褪去了原本的颜色,凉爽却不露寒意,山林间万籁俱寂。
在杨繁的府上,郭见朝带了一些人善后,他自己也没闲着,把府邸翻了个底朝天,越翻越奇怪,最后干脆在庭院里一圈一圈地打探。
你们确定这府上没人出去过?郭见朝问门口的官兵。
官兵靦面相迎,随后异口同声:大人,确实没有人出去过。
奇怪。郭见朝皱着眉头:秋花夫人去哪儿了。
嗯?大人你说谁?
呃嗯。没事,你们守好了,任何人不准随便进出。
是!
郭见朝又走回了庭院,之前他们在这里找到了雪狼军府的尸体,但除此以外也没有更多发现了,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来来回回也想不明白,过了一会儿,他从衣服包里摸出一个锦囊,手指捏着锦囊揉了揉,里面似乎有一颗珠子。
他把锦囊放在鼻子边闻闻,然后深深吐了一口气。
秋花夫人可真香啊。
他喃喃自语,满脸幸福将锦囊收回衣服中。
她好像说假山背后呃、假山?
他独自一人在漂亮的庭院走来走去,很快看见了假山。
这个假山煞风景,硬生生立在那里,一点儿装潢都没有,郭见朝歪着头沉思,走到假山旁摸索一阵,忽然,他摸到了什么地方,假山忽然开始震动起来。
郭见朝吓呆了,那假山竟然是中空的,里面有一条狭窄的台阶通往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