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脸轻松的样子,更让曾砚昭看不明白。曾砚昭迷惑地看了他一会儿,回答道:她承认了,那个孩子是方训文的。
虽然他们之前已经就这件事有过讨论,现在得到证实,郁弭还是愣了一愣。
俄顷,他反应过来,皱着眉说道:如果是这样,方教授就太不负责任了。
说完,他见曾砚昭歪着头若有所思,好像不以为然,问:难道不是吗?
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但青青说,那是他们两个共同的责任。曾砚昭不甚确定地回答。
郁弭没有想到郭青娜竟然会这么认为。男人使女人怀了孕,孩子无法生下来,只能做手术流掉,郁弭以为女人们都会认为这是男人不负责任。他皱着眉头冥思苦想,问:你是说她也不想要那个孩子?那为什么一开始
猜到他指的是什么,曾砚昭迷茫地摇了摇头,说:我不清楚。
郁弭猜测:大概,是曾砚昭和郭青娜没有谈到那么细节的部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曾砚昭忽然问:我们刚到鲤城的时候,和你一起去接机的,一个叫梁鹤益的人,你还记得吗?
在郁弭的印象中,那好像是市规划局的某个领导。郁弭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那个人,懵懂地点了点头。
他是青青的亲生父亲。曾砚昭说。
啊?!郁弭吃惊得瞪圆了眼睛。
曾砚昭垂下眼帘,说:青青还是一个小婴孩的时候,梁鹤益把她带到常觉寺来。我见过他们父女在一起,梁鹤益拿着铃铛逗小婴孩笑。那一天,我是回寺里帮出坡的师兄拿东西,再经过那个地方的时候,只剩下那辆婴儿车了。我把这件事告诉住持,寺里一直找不到孩子的父母,就收养了她。郭青娜是缝在她襁褓上的名字。
住持收养她以前,寺里只有我一个小孩儿。她来以后,就不一样了。师兄们也希望我把她当做亲妹妹那样看待,我既是照顾她,也算和她玩儿。我和住持说好,等她要上幼儿园的年纪,我也和志工送她去上学。但是她真正要去读幼儿园那一年,某一天,梁鹤益来了。那天,太阳下山了,他在山门外徘徊,只有我认出他。他问我,寺里有没有一个叫做郭青娜的女孩儿。我说,没有,寺里没有女人。
话说到这里,曾砚昭再度沉默。他看见郁弭屏住了呼吸。
他低头,想了想,说:因为当时我看见他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戒指。
第91章 北青萝10
你郁弭试图理清自己的情绪,你上回说,做过很对不起她的事。是指这件事吗?
看出他的混乱,曾砚昭锁着眉,点了点头。
这意味着什么呢?是意味着一个人的人生因为另一个人的一句谎话而彻底改变吗?郁弭想到自己从认识曾砚昭那天开始,后者几乎就不会说谎,再联想到这件事,心情更加复杂。
郁弭非常想帮助曾砚昭,但如果是这样的事情,他要怎么开解呢?他的脑袋里乱哄哄的,好不容易,他想起一个关键的细节,连忙说:不用因为这件事就觉得对不起她吧?那个时候,梁鹤益还戴着结婚戒指,说明他还没有和原配离婚啊。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要把郭青娜接回去,又或者,他只是良心不安,想来偷偷看一眼而已呢?这都不一定的。因为无法确定的事情,把自己困在思想的牢笼里,这不像是你啊。
郁弭说得很着急,像是为自己辩解,然而这却是别人的事情。曾砚昭看了,只觉得就算是为了郁弭,心也该宽一宽。
梁鹤益去常觉寺,原本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为此害怕过一段时间,后来渐渐淡忘了。曾砚昭苦涩地微微一笑,直到又过了两年,梁鹤益和他的妻子带着一个新生的婴儿来到寺院中,要为那个孩子立延生禄位。他私下再次向住持问起,青青在常觉寺的事才被知晓。
听到这里,郁弭吃力地咽下一口唾液,很害怕接下来还会听到些什么更可怕的内容。
曾砚昭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我到大殿上看了禄位,供奉的人,叫梁鹤益和郭静筵。
郁弭抽了一口凉气,同情地看着他,问:你是觉得,梁鹤益第一次回寺里找青青的时候,已经和那个姓郭的女人结婚了。那个姓郭的女人,就是青青的妈妈?
我不确定。曾砚昭喟叹道。
你又来了。郁弭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这是你的一个心结。可是,你真的不需要用这些不确定的事情困住自己啊。退一万步,那确实是青青的妈妈,又怎么样呢?梁鹤益第二次回常觉寺,已经知道青青在寺里,自己又和青青的妈妈结婚了,即使这样,他也没有想过把青青认领回去。所以,他第一次去常觉寺是不是为了接青青,这真的不好说啊。你不要把他往好处想,然后觉得自己做了坏事嘛。
他说得那么理直气壮,曾砚昭不由得愣住。
从一开始他抛弃了青青,就是不对的。换做我是你,我只当他第一次回寺里,听说青青不在,是松了一口气呢。否则,这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第二次去的时候,他没接青青啊。不是吗?说到这里,郁弭生怕曾砚昭还是冥顽不灵,继续道,他和郭静筵结婚,有了新的孩子。他们已经是一个新的家庭了。他从青青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知道她住在常觉寺,但后来有再去看过她吗?他是为新的孩子捐禄位,那青青呢?他搞不好从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把青青抛弃了,只不过胆子小,怕遭报应,所以才会回来看一眼,就像那种杀人凶手在行凶过后,还要回犯罪现场看一看那样。即使你不说那个谎,也不会改变什么。你觉得对不起青青,只是你太善良,把做错一件事看得太重罢了。
曾砚昭的这个心结,过去除了静慧方丈,他从没有向别人说过。那是他、郭青娜和释静慧三人之间的秘密,释静慧圆寂后,就只有他和郭青娜两个人知晓了。
可是,释静慧还在世时,从来不会向曾砚昭说这些。他教导曾砚昭要放下,说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但要如何放下,曾砚昭懂得对待其他事物的方法,唯独这一件,他不明白。
对于现在坐在对面的郁弭,曾砚昭既意外又触动,他甚至觉得有些微的好笑一个十分善良的人,责怪他太过善良。
你真的觉得,即使我那时没有骗梁鹤益,青青的人生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吗?曾砚昭虚心地问,她如今的日子,她最近的遭遇,都是会遇到的吗?
眼睁睁地看着曾砚昭陷在混沌当中无法自拔,郁弭怜悯极了,说:我不能完全那样说。世上的事,当然每一件都有因果,可业因是和众缘配合才会有果报,哪里是一件事能决定的?
没有想到居然会从郁弭这里听到佛理,曾砚昭诧异不已。
砚昭,如果你坚持认为从前造的业铸成现在的果,改变了青青的人生。郁弭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又是一次造作呢?以前你是无意的,你在无意间改变了她的人生。但是这一次,你绝对是有意的吧?
郁弭的话如同一声警钟,曾砚昭震惊地看向他。
郁弭不安地抿了抿嘴唇,不知道如果这样的提醒还不能让曾砚昭放弃,自己还能够说些什么。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窗外。
来食堂吃早餐的学生越来越多了,天色较之刚才,也慢慢明晰了一些。
曾砚昭望着他的侧脸,想到他因自己的事而苦恼,愧疚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郁弭回头,心疼地看着他,想了想,忽然笑了。
怎么了?曾砚昭不解道。
他抿嘴一笑,回答说:我突然想,佛不是总倒驾慈航吗?他为了让众生脱离苦海,无论在哪一世成佛,都要回到现世普度众生。这么说的话,一直留在现世里不得解脱的,不就是佛自己吗?
曾砚昭听得哑然无语。
我是不是太狂了点?连佛都敢议论了。郁弭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不是。曾砚昭连忙说,毁佛灭祖本来就是禅宗的一种隐喻。你不是狂,只是悟了。
闻言,郁弭更觉得惭愧,赧然笑了一笑。
曾砚昭静静望着他,心仿佛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俄顷,他释然地笑了笑,说:郁弭,说不定,你才是那个倒驾慈航的人。
第92章 禅七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