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公共选修课的电影鉴赏课,当天要播放的是什么影片,曾砚昭并不知晓。郁弭问过以后,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多余,他单从曾砚昭的表情也看出来,后者对播放什么影片一点都不在意。
郁弭心想:既然是蓟都大学的电影鉴赏课,应该会是一些经典影片。曾砚昭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不在意选片的质量,又或许,他和郁弭一样,觉得只要他们在一起,看什么电影都是无所谓的。
电影鉴赏课的开设地点,在一个大型多媒体教室里。郁弭是第一次走进那么大的教室,感觉这里像一个礼堂,做个几百人绰绰有余。
虽然到的时间早,但他们还是选择在后排边上的座位落座。教室里有一些学生,全在自习,等到上课时间临近的时候,郁弭看见有一部分人收拾了书包离开,才知道原来他们并没有选修这堂课,只不过是借着教室自习而已。
人渐渐多起来了。
有几个学生经过他们身边的走道时,郁弭闻见沐浴露的香味,猜他们大概是洗过了澡才来上选修课的。
结伴前来的学生很多。
上课的铃声响起前,原本空荡荡的教室里人头攒动,座无虚席。教室走廊一侧的窗帘已经被拉上了,多少有一点电影院的氛围感。
郁弭原以为上选修课的老师是一个富有文化人气质的文艺中年,没有想到走上讲台的人大腹便便,如同白面馒头似的圆脸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腮帮子上堆积的肉和粗短的脖子,直叫郁弭想起弥勒佛。
坐在他们前排的学生,像是一对情侣。这更让郁弭产生了身在电影院的感觉。
老师没有点名,把灯和门都关上以后,电影就被投放在幕布上,开始播放了。
每节课都是这样吗?郁弭好奇,凑在曾砚昭的耳边,小声问。
曾砚昭点头,说:电影播放结束以后,会有讨论的部分。
哦他了然点头,正要转头看电影,却发现自己的目光黏在曾砚昭的脸上,移不开了。
曾砚昭往后退了些,问:怎么了?
原来,刚才为了说话,他们靠得那么近。郁弭的嘴唇想念着曾砚昭耳朵上的温度,只是碍于在教室里,不能咬一口。
郁弭窘然,摇摇头,说:好像是一部国内的电影。
嗯。他歪着脑袋想了想,说,这一部,我看过,叫做《紫荆》。
啊,是那部。郁弭说完,余光瞄见前排有学生回头看他们,立即闭上了嘴巴。
这反而让他有了接近的机会,待曾砚昭重新坐好,郁弭再次凑到他的耳旁,悄声道:好像是同性恋题材的?
他说话的时候,气流轻轻地落在曾砚昭的耳朵上。耳朵上的绒毛像是被气流润湿了,但曾砚昭怀疑是错觉,热却是真的。
曾砚昭点了点头,心想:他和郁弭第一次一起看电影,竟像开盲盒似的,看了一部涉及同性恋题材的影片。这算不算得上一种暗示,或者缘分呢?
你看过吗?曾砚昭问。
只是听说。答完,他看见曾砚昭的脸上掠过一丝惘然,问,怎么了?
曾砚昭想起电影里的一个情节,竟和他们最近遇到的事有些微相似。他淡淡一笑,说:看电影吧。
第70章 系铃人10
《紫荆》虽然是涉及了同性恋题材的影片,所涵盖的内容却不止是同性之间的恋爱而已。它讲述的是男主角在一段时期里的经历。电影播放到后半段,出现了一个情节,让郁弭忽然明白为什么曾砚昭在开演前有那种表情。
影片中,男主角有一个正在读高三的弟弟。
男主角的优秀,让这个弟弟在家里倍感压力。每次男主角回家,镜头里都会出现这个弟弟在房间内发奋学习的背影。
饶是如此,弟弟还是在高考中失利了。
分数线出来的那个晚上,一家人在饭桌旁吃饭,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宣泄着自己的不满:你怎么一点也不像你哥?!看看你哥,再看看你?!我生你有什么用?你怎么不去死?!
弟弟捧着碗,低头不发一言。当晚,他在自家阳台,用汽油自焚了。
男主角的父亲开始骂小儿子的时候,从未看过这部影片的郁弭就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不安地祈祷着千万不要发生糟糕的事,然而剧情还是让他的预感成真。
他想起不久前投海自尽的王译旬,当年也是把自己的孩子逼死了。影片里对这名父亲的着墨不多,后续没有关于他是否悔恨的情节。郁弭却因为这段情节,心思全不在男主角的身上,而是不断地想象,这个父亲后来怎么样了。
电影播放结束后,教室里的灯再次亮起,窗帘也拉开了。
执教的老师和同学们开始对电影进行讨论。老师介绍了电影的制作背景、制作团队,拿出几个影片中的片段反复播放,教同学们如何从专业的角度对影片进行鉴赏。
讨论的过程中,大家提及了那个自焚的高中生。可是,讨论的内容却不是这个角色本身,而是这个角色在影片中发挥的作用,以及他的行为对男主角造成的影响。仿佛这个角色到底经历了什么,心里承受了什么,都不重要,他的委屈和压力全是工具。
影片只有两个小时,不是主角的配角很难有完整的故事线,也很少有观众在意配角在故事结束以后会如何。电影里的情节未必夸张,在真实的世界里也会上演。而现实世界里的人,能知道故事的后续,究竟是幸或者不幸?
郁弭平时很少看电影。他头一回在看完电影以后,那么在意一个不那么重要的配角,甚至为这个配角抱不平。并非因为这个配角在影片中的遭遇,而是观众们在观影后对他的态度。
如今想来,他自己也曾经是别人故事里的配角,有谁在意过他的故事呢?在别人当主角的故事里,他同样经历了起起伏伏,可是,有谁在意过那个故事结束后,他过得怎么样吗?
郁弭想起了自己远在许州的父母。他们过去的行为在别人的眼中是自私、卑鄙,郁弭却无法否认他们为他做了太多的事实。
或许是看过电影的缘故,直至晚上回到家里,曾砚昭依然能感觉得到郁弭心事重重。观影的过程中,教室里太暗,曾砚昭不能分辨郁弭的情绪是从什么时候降到低点,是不是从那场阳台的大火开始的。
在曾砚昭的了解当中,郁弭一直很善良,而且比平常人更有同理心。他可以轻易地和别人同情,这在曾砚昭眼里,是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佛性。曾砚昭将之理解为慈悲,但在人世间,慈悲有时是容易受伤的品质。
晚上,洗过澡,曾砚昭把菩提手串用手绢包起来,打开抽屉。
他看见抽屉里放着的安全套和润滑剂,顿时耳热,只好打开另一个抽屉,把手串放进去。
曾砚昭考虑了一会儿,趁着郁弭正在洗澡,找出香具,在卧室里点了一炉荔枝香。
香气袅袅,不一会儿,房间里就飘满了荔枝清甜甘美的香味。
曾砚昭在书桌旁呆坐着,思绪不一会儿就飘到了远方。
好香。忽然,郁弭的声音打断了曾砚昭的思考。
曾砚昭回过神,对他微笑,道:你洗好了?
嗯。他发现摆在桌上的香炉,笑了笑,说,闻习惯了寺里的佛香,觉得这香味好甜,像是荔枝的味道。
这是用荔枝皮做的香,气味甜美,闻着心情会愉快些。曾砚昭解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