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白上了早课。
郁弭在早斋念诵《供养偈》时,心里想着以释智性和曾砚昭他们的修为,应该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后来,他看曾砚昭在吃早斋时云淡风轻的面容也这么认为。
可是,他这两天不经意间听见的东西,又在他的心底埋下一颗好奇的种子,好像非要破土而出,生根发芽,他才能从长出的枝叶里窥见真相。
但真相,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从来也没有人问过他,来常觉寺当志工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不是吗?
直至早斋结斋后,郁弭还是没有接到曾砚昭的消息。
他索性先将这一件事放下,按照平时的安排,随志工团的其他人一起回到宿舍楼下。
身为志工团团长的苏春媚果然说到要去后山看看前两天栽种的玉兰树,不过要留下一些人手在寺里,维持平日的寺务。
郁师兄今天就在山门前发香吧。苏春媚说完,低头往笔记本上做记录。
郁弭说:上午我可能要出去一趟。
出去?苏春媚疑惑,王师兄不是送孩子们去上学了?
哦,不是。郁弭解释说,昨晚蓟大的曾教授说,早上他要去市里开会,要我开车送他去。
苏春媚问:几点去呢?
这正是让郁弭犯难的,答说:他还没联系我。我先去发香吧。既然昨天没有出坡,如果现在以这样的理由留在寺里闲着,郁弭总觉得过意不去。
苏春媚却道:没关系,你就等他通知就好了。今天下雨,香客应该不多,少一个人没关系。
郁弭愕然,但听她说得笃定,只好默认,耳朵却因为不好意思,烧得热热的。
苏春媚把众人当日的工作安排妥当,其他人都是该干吗干吗去了,宿舍里很快变得空荡荡的。
郁弭回到宿舍内等消息,没坐两分钟,就因为不安出了门。
真不知曾砚昭的会是几点开,从禄圆山去市区还得一个多小时,眼看快八点钟,也该出门了。
郁弭往居士楼走,想着在楼下等曾砚昭,反而好一些。
没有想到,曾砚昭没有等到,那几个学生倒是先路过居士楼的楼外,朝着郁弭打招呼。
他们打着伞、背着包,看样子是要开始一天的工作。
郁弭在屋檐下行佛礼。
高填艺问:你在这里干吗?
我等曾老师。郁弭有点紧张,他说今天去市里,让我开车去。
闻言,周启洁眨巴了两下眼睛,说:他刚才出去了呀。
出去?他心里咯噔了一声,去市里了吗?
这他倒是没说周启洁说着,从包里掏出手机,我帮你打电话问问。
没多久,周启洁打完电话,说:老师去后山的舍利塔群了。他说现在回来,就要出门,你可以在山门前面等他。
至此,郁弭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下来,笑道:谢谢!
不客气!说着,一行人又继续往罗汉殿那边走了。
想来今后如果曾砚昭他们还要用车,彼此留个联系方式,应该更好些。郁弭认为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假如曾砚昭只当他是接送的司机,又该如何呢?
郁弭从前曾给人当过两年多的专属司机,现在虽然只时隔不到一年,那段经历却仿佛要永恒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司机一个很简单的身份,送乘客去往他要去的目的地。任何时候,不管对方在哪里,只要一个电话,就要赶往他的身边,接他,去往下一个地点。
总归不是在车上停留。
车子不是目的地,他也没有机会成为那个乘客要见的人。
雨水绵绵地落在车玻璃上,渐渐地,车前的挡风玻璃全被雨水淋湿,化作一片朦胧。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远处似乎有人朝这边走来。
郁弭原本以为是雨水的缘故,导致他看不清,于是将雨刷器打开。
然而,当雨刮器把挡风玻璃擦干净,那人的身影还是模糊。
郁弭连忙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一些,也不至于等到曾砚昭走过来时,发现他的眼睛还是湿润的。
曾砚昭穿着黑色的棉质T恤和深灰色的休闲西装,在朦胧的雨幕当中,走在黑伞下的他面色像是透着光的白。
他执伞的手腕看起来也是白生生的,腕上圈着星月菩提的手串,单看这只手腕,便令郁弭再次想起了石窟里的画,秀骨清像。
见曾砚昭走近,郁弭立刻下车,待下了车才想起外面正下雨,要钻回车里拿伞,偏偏曾砚昭又快过来了。
他莫名其妙地自顾自在车门前踟蹰,再次转身从车里出来,恰恰好就进了曾砚昭的伞下。
郁弭的身上有禅堂里的沉香味,曾砚昭在近处闻之怡然,可他脸上慌乱无措的样子却因此显得滑稽了。
曾砚昭不知道他在犹豫些什么,是要找伞?而现在他不用再找伞,神情反而更加慌张了。
呃。郁弭往车门内退了半步,局促地笑了笑,您现在直接去市里?
曾砚昭点头:嗯。
啊,那请上车吧。说着,他低头从曾砚昭的伞下离开,绕道另一侧,打开后排的门。
他的举动十分熟练,像是常给人当司机。曾砚昭见之错愕,稍稍迟疑了一下才走过去。
当曾砚昭收伞往车里坐,他抬眼看见郁弭抬起手,护在他的头顶等他上车。
不需他关门,郁弭等他坐进车里,很快以恰当正好的力度关好门,快步绕回驾驶座,坐进车里。
第7章 山寺与斋7
去年的年底,路人拍到僧人开豪车的视频,在网络上爆红。常觉寺资产中的几辆汽车虽然都称不上豪车,但为了舆情,就规定寺中僧人如无必要,不要亲自开车。
因为这个原因,拥有驾照的郁弭才在申请志工时,很快被聘用。上客们抵达鲤城,需要知客去接机或接车的,智空也会让郁弭当司机,自己坐在副驾驶座上。
现在郁弭开的这辆汽车出厂已有近二十年,不仅款式老旧,配置也跟不上了。据说这辆车是现任的住持释静吾师父购置的,从前只有他和前任住持开,现在则充为公用。
车子老,各种机械配件多少都有些问题。起步时容易熄火,加速的时候发动机特别响,连空调的功能也减弱了,只听呼呼的风声,车里的内循环却不怎么流畅,遇到下雨的天气,车内特别闷。
人能在三月的仲春,闷出汗来。
郁弭想打开广播,让车里有点声音,才不显得空调的风声那么大。
但是,当他从后视镜里偷偷地观察曾砚昭,发现后者正望着窗外出神,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并不为糟糕的车内环境所扰,又忍不住担心此时打开广播,反而打扰了这一刻的静谧。
下雨天把这辆车开出来,郁弭是有点担心的,怕路上发生什么故障,耽误了曾砚昭去开会。
奈何除了这辆汽车以外,寺中只有一辆小皮卡和一辆七座车。王译旬为了送孩子们上学,已经把七座车开走了,多半也是顾虑到这辆小轿车的安全问题。所以这辆车是郁弭唯一的选择。
这一路上,郁弭开得小心谨慎,该挂挡时挂挡,轻易不敢在停车时挂着空挡拉手刹,只踩着离合器和刹车不放,只为了避免挂挡起步时车子熄火的情况。
曾砚昭大概从没有注意过前排司机的认真,他好像不太在乎郁弭怎么开车,即便郁弭为了避免堵车没跟着导航走,改了道,他也不发一言,丝毫不担心司机把他带往不是目的地的地方。
郁弭本该将曾砚昭的放心归置为对自己的信任,但这样的无所谓却勾起他记忆中的一些残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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