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弭走上前去,礼貌地微微一笑,问:曾老师,您在看什么?
戗角。曾砚昭说着,再度朝廊外望去。
郁弭没听懂,只好先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常觉寺的钟楼,正是刚才洗心钟敲响的地方。钟楼旁的榕树随着风雨声簌簌作响,钟楼隐在夜色中,格外静谧。
戗角?郁弭不解,扭头发现自己为看清他看的是什么,不知不觉间站得很近,现在竟险些贴着脸了。
他大吃一惊,忙不迭地退开两步,尴尬地笑了笑,道歉道:对不起,曾老师,我没有留意。
曾砚昭在刚才收到梁鹤益的通知,明天要去市里开会。他正想着什么时候能找智空问问用车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直接遇见了司机。
你明天上午有时间吗?曾砚昭问。
哎?郁弭怔了怔,答说,有的。
他道:明天早上我在市里有个会要参加。你要是方便,能送我去市里吗?
关于他们用车的事,智空早有交代,现在曾砚昭亲口问了,郁弭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可以。明天您出发前通知我,我把车开到山门外等您。
嗯,谢谢。曾砚昭想了想,问,我怎么联系你?
这几乎把郁弭问住了。呃,他讪讪一笑,您留我的电话吧。
好。曾砚昭拿出手机。
廊下的灯光黯淡,借着手机屏幕冷色的光,曾砚昭的面部五官更像是雕琢而成的艺术品,明明是流畅又精美的线条,却是石头般冰冷的色调。
郁弭把手机号码报给了他,原以为他会立即拨一个电话,以便他能保存号码。没有想到,曾砚昭存好联系人电话以后,就把手机收起来了。
少见人是这样的,郁弭不免愕然。
怎么了?见他欲言又止,曾砚昭问。
那通电话迟早要打的,现在问为什么不打,反而显得是他的奇怪了。郁弭说:哦。曾老师,您刚才说的戗角是?
钟楼的屋檐,转角向上翘起的部分。曾砚昭说着,再次望向远处的钟楼。
郁弭来常觉寺一个多月了,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屋檐连接处翘起的角,现在盯着望了一会儿,一个疑惑冒上心头,道:为什么要把角翘得那么高呢?
角做得高一些,房顶上的雨水往外抛的时候,就抛得更远,起到保护整座建筑基础的作用。曾砚昭解释道。
哦郁弭没有想到这些角除了漂亮以外,还有这样的学问,恍然大悟。
他点了点头,转过身时,发现自己居然再次为了看清钟楼屋檐上的戗角,不自觉地靠近了曾砚昭。他立刻往后退,低下了头。
第6章 山寺与斋6
现在的人拿到别人的手机号码以后,为了联系方便,不少人会选择通过手机号搜索微信用户,加为微信好友。所以,郁弭把手机号码告诉曾砚昭以后,对方既没有给他打电话,也没有在微信上添加他,即便不能评论这样的举动是不正常,郁弭的心里还是感觉到一丝异样。
郁弭愿意把这解释为曾砚昭是居士,不像普通的在家人,偏偏就连寺里的师兄们也会主动加他的微信,就显得曾砚昭更与众不同。
兴许,曾砚昭认为他只是寺院的司机,没有加为好友的必要吧。
晚上打坐结束后,郁弭和其他志工们一起回宿舍。
雨势只稍微小了一点,但还是淅淅沥沥地下着。
众人没有伞,脚步都走得匆匆,回到宿舍的楼下,多是衣衫湿了大半。
郁弭在上楼时听见王译旬他们说起明日要去后山看一看玉兰树,期间提到他的名字。他想说上午要送曾砚昭去市区开会,奈何又没有一个确切的时间,所以没能说出口。
这场春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夜。
郁弭枕着雨声入眠,到了晨钟敲响的时候,窗外依然有风声和雨声。
他起床洗漱以后,前往禅堂上早课。
莫舒云出门的时间比他稍稍晚一些,但在半路追上了他。
哎,前面的是曾老师吧?莫舒云望着不远处道。
春分没过,夜还长着,现在的时间没到四点,加上下雨,寺里的路暗得很,行人们走动只能靠几盏青灯照明。
如果不是平日就认识熟悉的,要隔着几米的距离认出某个人的背影,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正因为现在寺里的外人少,认得前面的人不是熟人,反而简单了。更何况,这人连打着伞的背影都是出众的。
郁弭有点惊讶,道:他也去上早课吗?
是吧。昨晚,他不是也去禅堂打坐了吗?莫舒云道。
话虽如此,可这毕竟是早晨四点钟开始的早课,曾砚昭竟能够早起参加,郁弭到此时不得不肯定曾砚昭确确实实是一位居士,在寺里挂单的时候,也像其他居士那样,跟着大和尚们修行。
郁弭仍记得,秣大的师生刚来的头两天,那三个学生也曾兴致勃勃地说要跟着他们修行。
但实际上,真正能早起去上早课的人,一个都没有。至于晚上的打坐,现在只有那个叫做麦承诚的男生坚持下来。
晨起就意味着一天的开始,僧众们在早课咏诵经典,以受佛法加持,提醒自己记得佛陀教诲,心怀悲悯,不做恶事,以利众生。
晨间,禅堂外的灯光仍在风中摇曳不定。
被雨水淋了一夜的斜廊没有一块板砖是干的。
郁弭路过钟楼旁,忽而听见伞上有啪嗒一声水声,重重的,像是从高处抛来似的。他不禁想起昨夜曾砚昭说到的戗角。
等到他和莫舒云脱了鞋走进禅堂,他看见曾砚昭坐在角落里。
曾砚昭的面前摆放诵经架,架上有经书,大概是维那让人给他准备的,昨天晚上打坐的时候,那里还没有诵经架。
这天早课念的功课,是《楞严经》。
自梵呗响起,禅堂内僧众和前来同修的居士、志工们开始诵持经文。
郁弭由于时至今日还是不能流畅地唱诵《楞严经》,在过程中总感觉自己的声音与众人格格不入,时不时的,心绪也因而乱了。
如是这般拉拉扯扯的,直至到了诵持《心经》的时候,他才感觉得到了一丝平静。
早课结束后,众人前往斋堂用早斋。
送曾砚昭去市区的事总挂在郁弭的心头,他老想着得问出个确切的时间,这样自己也好和王译旬说明谁送孩子们去上学。
但从禅堂内涌出的人太多,郁弭前一秒钟还看见曾砚昭离开禅堂,等他走出屋外,居然见不到后者的身影了。
郁弭气馁,不由得后悔昨天晚上怎么没直接问曾砚昭要电话号码,省得为这事挂心。
正这么想着,他忽然发现了快走进斋堂的曾砚昭。
郁弭忙不迭地快步走上前去,还没来得及叫他,却发现释智性大和尚和他碰面,二人说起话来了。
前两天我去出差,回来得晚,昨晚回来才听说你回来了。释智性笑道。
回来?郁弭既惊讶又疑惑,但现在怕是没机会找曾砚昭说话了,他只得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往斋堂走。
见到你母亲了吗?释智性问。
曾砚昭答说:昨晚用药石的时候,见到了。
闻言,经过他们身边的郁弭不由得惊奇,斜眼瞄向曾砚昭。
曾砚昭此前已经发现他朝这边走,现在余光里明显感觉到他的脚步顿了一下,于是转头看向他。
郁弭心中一惊,匆忙地别开不小心与他对视的目光,埋头匆匆进了斋堂。
饶是如此,早斋前发生的这件小事还是让郁弭后悔不已。他不但偷听了别人讲话,还在被发现以后埋头逃窜了。